亓子丰沉默良久,终是低下了头。
他忽然觉得,眼前的少年不再是那个温润如玉的诸葛家小少爷。
他是从地狱爬回来的执念,是披着人皮的复仇之火。
“您……打算怎么处置他接下来?”亓子丰低声问。
诸葛亮站起身,拍了拍衣袖,动作优雅得仿佛刚从一场宴席中起身。
“关进地窖,每日换药,不能让他死。”他淡淡道,“我要他清醒地活着,一天,两天,一个月,一年……直到那个人再也坐不住。”
他说完,缓步走向门口。
经过亓子丰身边时,脚步微顿。
“王管家,”他声音很轻,“你是不是觉得我很残忍?”
亓子丰浑身一僵。
他想说“不”,可话到嘴边,却卡住了。
他不能否认——这手段,确实残忍至极。
可他也无法指责——若换作是他,在那样的炼狱中挣扎六年,怕是早已疯魔。
“我只是……”亓子丰艰难开口,“怕您走得太远,回不了头。”
那笑容清淡,却带着一丝疲惫,一丝苍凉。
“我已经回不了头了。”他说,“从我被推进那间囚屋的第一天起,就再也回不去了。”
他推开木门,走入长廊。
夕阳正斜斜地洒在青石阶上,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孤寂如刀。
亓子丰站在原地,望着那道渐行渐远的背影,久久未动。
密室的门在他身后缓缓合拢,像一口沉入深渊的棺。
而那滴水声,依旧在黑暗中执着地响着——
滴答。
仿佛在提醒着什么尚未终结的宿命。
远处,老宅外的梧桐树下,一辆黑色轿车正悄然停驻。
车窗紧闭,看不清车内情形,唯有后视镜上,映出一片沉沉的暮色。
风起,叶落。
仿佛有什么,正在逼近。
赵子龙的车轮碾过老宅门前那条青石小径,发出沉闷而规律的声响。
暮色四合,梧桐树影斑驳地洒在车顶,像一层层剥落的旧梦。
他熄了火,却没有立刻下车,只是静静望着那扇雕花铜钉的大门——这扇门他曾走过无数次,迎亲那日红绸缠梁,鞭炮声震得屋檐落灰;可如今,门扉紧闭,仿佛将他与过去的一切彻底隔开。
他推门下车,风卷起大衣下摆,冷意顺着脚踝爬上来。
老宅静得反常。
往日即便夜深,也有仆人巡夜、灯火微明,可今夜,院内黑沉沉的,唯有东厢一窗透出微光,像是有人守着未熄的烛火。
赵子龙心头一紧,脚步加快,直奔正厅。
可还未踏上台阶,一道身影便从侧廊转出,拦在门前。
“赵少爷,”亓子丰声音不高,却如铁石般冷硬,“您不该来。”
赵子龙顿住脚步,眉头微蹙:“王管家。我来找诸葛亮,我妻子在哪儿?”
“少爷已回老宅住下。”亓子丰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喙的距离,“请您回吧。”
“她是我的妻子。”赵子龙声音陡然沉了几分,眸光如刀,“明媒正娶,三书六礼,族中备案,族老见证。你说她‘回老宅’,那我这个丈夫算什么?”
亓子丰垂眸,手指缓缓抚过袖口暗纹,似在斟酌言辞。
良久,他才抬眼,目光锐利如针:“赵少爷,婚姻之事,非儿戏。若感情尚存,自当相守;若心已远,强留又有何益?”
赵子龙冷笑:“心远?谁说的?这几日她失联,电话不接,消息不回,我连她人在哪都不知道!你让我怎么相守?”
“少爷经历之事,非外人所能知。”亓子丰语气依旧淡漠,“她需要静养,也需要……与过往做个了断。”
“过往?”赵子龙眼神一凛,“你是说我们?”
亓子丰没有回答,只是从怀中取出一份文件,递上前。
赵子龙盯着那纸张,眉头越皱越深:“这是什么?”
“离婚协议。”亓子丰声音平稳,却如重锤落下,“少爷亲笔所书,只差您签字。”
空气仿佛瞬间凝固。
赵子龙像是没听清,又像不愿相信,伸手接过那份协议,指尖微颤。
纸页泛着冷白的光,墨迹清晰,落款处确确实实盖着诸葛家的私印,还有那一行熟悉的字迹——“诸葛诸葛亮”。
他盯着那名字看了许久,喉结上下滚动,忽然低笑一声:“荒唐。”
“您觉得荒唐?”亓子丰反问,语气依旧平静,“可这世上,又有多少婚姻始于热闹,终于沉默?您当真以为,少爷嫁您,是因情爱?”
“不是情爱是什么?”赵子龙猛地抬头,眼中燃起怒火,“我们相识三年,相恋两年,成婚半年——你以为我是靠权势强娶她?她若不愿,诸葛家再如何施压,她也不会低头!她不是那种人!”
“正因为她不是那种人,”亓子丰缓缓道,“所以她的选择,才更值得您深思。”
赵子龙怔住。
他忽然意识到,眼前的王管家,不再是那个谦恭守礼的老仆。
他的眼神里有一种近乎悲悯的东西,像是看透了某种他尚未察觉的真相。
“你们……到底对她做了什么?”他声音低哑,“还是,她……经历了什么我没看到的事?”
亓子丰沉默片刻,终是轻叹一声:“赵少爷,有些痛,外人看不见,却足以摧毁一个人对世界的信任。少爷曾愿意为您留在赵家,忍辱负重,可当她发现连最该护她的人,也在无意中成为伤她的一环时……心,就冷了。”
“我伤她?”赵子龙难以置信,“我何时伤过她?我待她如何,全城皆知!我母亲起初反对,是我坚持娶她;我大哥觊觎诸葛家产,是我挡在她面前!我赵子龙自问问心无愧!”
“可您有没有问过她,是否愿意活在您的‘问心无愧’里?”亓子丰忽然反问,语锋如刃。
赵子龙一滞。
他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
他想起前几月,诸葛亮深夜独自坐在庭院看雪,他过去披衣,她只轻轻说一句:“子龙,你觉得我快乐吗?”
当时他笑着搂住她:“你不快乐?我天天陪你,要什么有什么,你还想怎样?”
她没再说话,只是望着雪,眼神空茫。
原来……那时她已在走远。
“她现在在哪?”赵子龙终于开口,声音沙哑。
“这不重要。”亓子丰收起协议,淡淡道,“重要的是,这份协议,您迟早要签。少爷心意已决,诸葛家也不会再允许您踏入此地。”
“我不签。”赵子龙猛然上前一步,眼中燃起倔强的光,“她是我的妻子,只要她还活着,我就不会放弃她。你们拦得住我一次,拦不住我一世。”
亓子丰看着他,忽然露出一丝极淡的、近乎怜悯的笑。
“赵少爷,您还不明白吗?”他声音轻得像风,“您口中的妻子,早已不是您认识的那个诸葛诸葛亮了。她回来了,可回来的,是一个你们谁都无法掌控的人。”
赵子龙瞳孔微缩,心头莫名一寒。
远处,一道身影悄然立于回廊尽头,月白色长衫在夜风中轻轻摆动,面容隐在阴影里,唯有那空荡荡的左眼窝,像一道永不愈合的裂痕。
他没有走近,也没有出声。
只是静静地看着赵子龙,如同看着一场早已注定落幕的戏。
而那滴水声,依旧在地底深处,执着地响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