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头偏西时,雪终于小了些。风里的冰碴少了,却更冷了,像有无数小刀子在割脸。远处的地平线上,忽然露出道黑影子——是怀安城外的烽火台,在暮色里像个沉默的巨人。
“还有二十里!”王梦生站在卡车顶上喊,声音里带着兴奋,“看见那台子没?过了台子,就看得见城墙了!”
战士们的脚步突然轻快起来。骑兵们挺直了腰板,战马似乎也嗅到了目的地的气息,蹄子踏得更急。
炮团的雪橇在雪地上划出两道深辙,山炮的炮口闪着冷光,像在瞄准城门。陈振华的黑鬃马突然加速,把队伍甩开半里地,他勒住缰绳时,正看见怀安县城的轮廓在暮色里渐渐清晰——城墙不算高,垛口间亮着昏黄的灯,像只打盹的野兽。
天刚擦黑,队伍已摸到怀安城外的土坡后。陈振华趴在雪地里,望远镜的镜片擦了又擦,才能看清城头上的动静。
两个伪军缩在城墙垛口后抽烟,火光在风雪里明灭,枪斜靠在砖墙上,连保险都没打开。“这帮废物,”王梦生趴在他旁边,声音压得像蚊子哼,“怕是还在做梦呢。”
“特战团一营从西北角上,特战团二营,从东北角上”陈振华用手指在雪上划,“那里是民房,好隐蔽。摸到城头后,先解决哨兵,再打开北城门。”
他转向王猛,“骑兵一团在东门待命,信号弹一响就冲锋,把伪骑兵团的注意力都吸引过去。”
马三华舔了舔冻裂的嘴唇:“放心,保证把城门撞开!”他转身时,怀里的小马驹探出头,在他脸上舔了口,惹得战士们低低地笑——这小家伙,竟跟着跑了一路。
炮团的阵地选在土坡后,山炮的炮口对准了城门楼,炮团团长蹲在炮身旁,用手指量着距离:“三百米,用爆破弹,保证一炮掀了那破楼。”
战士们正往炮膛里填药,手指冻得捏不住药包,就用嘴叼着往里面送,药粉混着哈出的白气,在炮口凝成细霜。
685团的战士们趴在雪地里,步枪的枪管裹着白布,在雪地里几乎看不见。王二柱的鞋里垫着陈振华的护膝,脚暖和了,手却冻得发僵,他把手指塞进嘴里含着,眼里的准星始终盯着城头的伪军——那家伙正打哈欠,露出两排黄牙。
陈振华看了眼怀表,表盖内侧的镜面上,被雾气哈得有些模糊。他把表贴在胸口焐了焐,再抬眼时,西天最后一点光也灭了,只有城头的灯笼在风雪里摇晃,像鬼火般忽明忽暗。
怀安县城的轮廓在暮色里渐次清晰时,陈振华正蹲在城外土坡的雪窝里,用树枝在冻硬的地面上勾勒城门的轮廓。
风雪卷着碎冰打在脸上,他却浑然不觉,指尖划过“东门”二字时,忽然抬头看向身后——那里,二百名穿着德王骑兵制服的俘虏正缩在卡车后厢里,棉帽压得低低的,只有王怀宝的身影在人群里格外扎眼。
“把王怀宝带过来。”陈振华拍掉手上的雪,黑鬃马打了个响鼻,前蹄在雪地里刨出浅坑。
片刻后,王怀宝被两个战士引到面前,他身上那件灰布八路军棉袄套在伪军制服外面,显得鼓鼓囊囊,见了陈振华就慌忙鞠躬,棉帽上的雪沫子簌簌落在肩头:“师、师长……”
“抬头。”陈振华的声音裹着风雪,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想不想立功?”
王怀宝猛地抬头,眼里闪过一丝慌乱,随即被狂喜取代。他在丰镇被俘时就听看守说过,八路军最讲“既往不咎”,只要肯戴罪立功,就能堂堂正正做人。
此刻陈振华这话,无疑是递给他一根救命稻草。“想!”他的声音发颤,膝盖在雪地里一软,差点跪下去,“师长指哪,我就打哪!哪怕是刀山火海……”
“不用你去刀山火海。”陈振华打断他,从怀里掏出张揉皱的纸片——那是丰镇伪骑兵团的编制表,
“你是骑兵二营的营长,这点怀安城里的三团应该知道。现在你带着你的人,就说从丰镇溃退下来,路遇大雪,想在怀安借宿一晚。”他指着城门的方向,“把北城门叫开,就算你头功。”
王怀宝的脸瞬间白了,叫开城门?这若是被认出来,伪三团的人能把他撕碎。但他瞥见陈振华腰间的驳壳枪,又想起被俘时看到的八路军纪律,咬了咬牙:
“师长放心!我在德王手下混了五年,三团的副团长是我同乡,只要他在,城门一定能开!”
“最好如此。”陈振华朝身后挥了挥手,王梦生立刻带着二十名特战团战士走过来——他们已换上缴获的伪军制服,歪戴棉帽,枪托在掌心磕出散漫的响,活脱脱一群溃败的兵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