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司收回视线,很轻的嗯了一声:“这样才对。”
她不需要阮蔚的道歉,因为阮蔚没有错。
但可以听一句谢谢,因为祭司想听,而阮蔚也恰好想说。
仅此而已。
祭司收回停留在阮蔚身上的视线,她转过头,直直的看向金光,也就是天道的方向:“天道。”
“换来换去的太麻烦了,反正池衿醒了也会用自己换她,这一次,你直接将我和她调换就好。”
在自我封闭于蜃景的上千年岁月中,祭司一向很少说话,人之精气泄于口舌,作为长期蜗居于他人躯体之中的鬼灵,祭司的精气早就剩的不多了。
这是祭司很难得的长句。
但她不觉得浪费。
笑话。
她憋憋屈屈残存了这样久的时间,现在最后关头了多说几句话又怎么了,就说就说,她还想说些百八十个字的绕口令呢!
祭司没有看阮蔚:“灵魂我替你补足了,等他醒来,记得让他别折腾了。”
阮蔚的瞳孔微缩。
“……好。”
天道也愣了一会才答应道:“可以。”
祭司说:“那就别磨叽了。”
天道:“好。”
“但我事先说明,池衿的灵魂依然只剩一半,作为你顺从的报酬,我会免费为他重塑躯体,至于他会不会醒以及他下一世何去何从,我不会为你们做保。”
天道无情。
可人有情。
祭司忽然弯唇,笑得……该怎么说呢,只能说不愧是她。
芙蓉面上笑意清浅,顺着眼角的微勾荡漾开来,不似凡中人,引得许多人不自觉慌神也急速收声收神。
阮蔚就爱这么笑,祭司也不例外。
“不关我的事了。”祭司笑着,用手指着阮蔚说:“这些事就交给她去操心吧。”
“反正呀。”
“我总会有办法的。”
阮蔚心神一震。
我。
祭司说的是我,这其实是很不容易的称呼,毕竟她们从来都不认可对方是完全的自己,也多次为此争执过。
但此时。
祭司认可了阮蔚作为她的未来,她的自我而延续存在下去。
于是阮蔚只能说:“我会的。”
我们总会做到的。
天道也没有更多的话能说了。
金光迅速的靠近,接引笼罩到了祭司上方。
天道问:“现在开始吗?”
它问的有些奇怪,难道这还是能继续拖延下去的事吗。
祭司甩了甩手腕,沉声道:“开始。”
天道的声音忽然传音入耳:“不和他们告别吗。”
“……”
祭司忽然沉默了。
良久。
祭司坚定的摇头:“不必了。”
从平安符中现身以来,祭司就始终侧对着蓬莱仙宗的大家还有阮萳之。
在和阮蔚的交谈过程中,尽管祭司能够敏锐的察觉到大家长久落在她身上的视线,祭司也始终不曾用正眼去看过他们。
没有必要。
尽管很想念很思念很不愿意离开,祭司也都不曾想过要和他们交谈。
哥哥,师尊,师叔们,大师兄,怀瑾,小鱼儿,池衿……
他们每一个都是祭司无比怀念的人。
可是啊。
祭司不会回头去看的,绝不会。
因为。
从一开始,从一切悲惨的开端时起,祭司就已经认识到了无比深刻的事实,那就是——
她最爱的人们早就死了。
死在第一世。
那些真正记得她的人,那些不再有任何其他记忆关联和过往创伤预感仅仅只是认真疼爱着她的人们啊。
他们沉眠在第一次回溯开启时。
也永远的睡在祭司的记忆里。
祭司真正想要道别的人早就不在了,所以,没必要道别,她自会和他们同归一处。
-
金光不再传出声响。
天道沉默着带走了祭司。
少女的灵体渐渐淡化,像珍藏多年却骤然被暴露在空气中的山水画一般,墨痕、胭红,竹青与雅白,都一点一点的,缓慢的淡去了。
最后的最后,她只是很轻的叹了口气,说:
“也算是还清了。”
池衿曾经毫不犹豫的为了她死过成百上千次,如今一遭,就算她这个做师姐的,给小师弟的补偿了。
在意识消失之前。
祭司的眼前一片恍惚,纯白的颜色入侵了她的精神,她茫然的感受着意识的消散,还有感知的溃散,像是要沉入深海一般。
祭司本应该觉得恐慌。
可出乎意料。
……
好温暖。
她慢慢的想着。
奇异的温暖包裹住了她,就像是……像是一双双手紧紧的拥抱住了她,火热的细瘦的、粗粝的带着剑茧的、掌心冰冷但指节宽大的、手指上有剑茧和笔茧的、少女的柔软的、葱白如玉指尖细长的……
好多双手怀抱着她。
给予了她最后的最深的温暖。
祭司笑了。
她很轻很轻的呢喃,像是担心搅醒了自己这难得的美梦一般。
“我回来了。”
-
晚安,祭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