旁边的文书立刻上前,取过一块薄木板和小刀。刻刀划过木板,发出“沙沙”的轻响,留下浅白色的刻痕。文书刻得飞快,然后拿到田帮面前,一字一顿地念给他听。
田帮伸出粗糙的手指,轻轻触摸着那些刻痕,仿佛在触摸自己即将终结的生命。他知道,这大概就是他在这个世界上,最后,也是最正式的印记了。
“酒来!”蒋宏伟大喊。
有人提来一大罐浑浊的老母酒。蒋宏伟亲手倒满一碗,递给田帮,又给自己倒了一碗。
“兄弟们记得,这是我们的好兄弟!齐国临淄的好汉子田帮!他为我们开拓下一块新的岛屿!”他朗声说完,喝了一口碗中辛辣的液体,然后将酒碗递给身旁的人。
下一个商人接过,表情复杂地叫了一声:“敬临淄的田帮兄弟!”,抿了一口,传给下一个人。
碗在人群中传递。每个人都喊了一句,喝了一口。没有人多喝,仿佛那碗里盛着的是田帮所剩无几的阳寿。当酒碗转了一圈,回到蒋宏伟手中时,里面还剩下小半碗。
蒋宏伟看也没看,仰头一饮而尽,然后将空碗亮给所有人。
“去吧!这一个岛上所出,有五分是你田帮的!只要船上的人还有一口气,属于你的一定送到你家里!”他的声音带着一种表演式的慷慨。
田帮嘿然一叹,那叹息里带着认命,也带着最后一搏的决绝:“泼天富贵在前,我就不和兄弟们谦让了!”
他接过旁人递来的两把钢刀,利落地别在腰间,又将一颗沉甸甸的手榴弹塞到后腰。最后,他右手紧紧握住了另一把刀。他端起刚才自己喝过的那碗酒——不知何时又被斟满了,仰头,咕咚咕咚一口气喝干。
黑瓷碗被他用力摔在甲板上,发出刺耳的碎裂声,碎片蹦跳着,滚落到角落。
他不再看任何人,转身走到船舷边。一艘小艇正在被缓缓放下。田帮纵身一跃,精准地跳入摇晃的小艇中。
绳索松开,小艇落入墨绿色的海面。
田帮抽出船桨,奋力向前划去。他的身影很快被浓雾吞噬,只有断断续续的、用齐地方言哼唱的民歌,隐隐约约传来,调子苍凉而古怪。
船上的人屏息静气,竖着耳朵听着。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歌声渐渐消失。
然后,在仿佛过了一个世纪那么久之后,从前方的浓雾深处,传来一声闷雷般的轰响。
“轰隆——!”
一点短暂而刺眼的火光,在雾气中闪了一下,随即熄灭。
一切重归死寂。
手榴弹响了。这意味着田帮用上了最后保命的手段。结局,不言而喻。
蒋宏伟脸上的肌肉几不可察地抽搐了一下,随即被一种冷酷的坚毅取代。他深吸一口带着硝烟和海水味道的空气,厉声喝道:
“动手!”
一直静立一旁的船长,几乎在蒋宏伟开口的同时,挥下了手臂。
轮机舱再次轰鸣起来,庞大的黑鲨号开始缓慢而坚定地向前移动,朝着那片刚刚吞噬了一条性命的未知海岸。船体与海底沙石摩擦,发出沉闷而令人牙酸的声响——船头搁浅了。
早已准备就绪的水手和商贩们,像一群嗅到血腥味的饿狼,纷纷拔出雪亮的刀剑,发出各种怪异的呼喝声,如下饺子般跳进齐腰深的海水里,争先恐后地向岸边冲去。
蒋宏伟依然站在原地,手中的细瓷茶壶传来冰冷的触感。他看着那些在浑浊海水中奋力向前的身影,看着那片沉默的、仿佛张开了巨口的丛林。
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浓雾尚未完全散去,前方的丛林里,隐约传来了不同于水手呼喊的、充满敌意的尖锐叫嚣,以及火铳特有的、清脆的爆鸣声。
新的赌局,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