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声音不高,不低,不疾,不徐,却似一道无形的旨令,言出法随,瞬间将此方天地的规矩都给改写了。
先前还气焰滔天的鬼将,此刻像是被人当头浇了一盆来自九幽最深处的寒水,浑身煞气顷刻间熄得干干净净。他与身后一众鬼卒,连同荒原上数不清的游魂,皆是朝着同一个方向俯身跪倒,那是一种源自魂魄深处的敬畏与臣服,无半分虚假。
摆渡人那张藏于斗笠阴影下的脸,已是煞白一片。她压低了声音,急促地对身旁的方寒说道:“是六王之一的冰魄鬼王,黄泉六王中,她最是厌恶生人气息。”
方寒不动声色。
鬼将得了旨意,从地上爬起,再看向方寒时,眼中已没了先前的审视与敌意,只剩下公事公办的冰冷。他做了个请的手势,声音依旧沙哑,却多了几分恭敬:“二位,请随我来。”
再无阻拦。
二人便在这队鬼卒的“护送”下,穿过茫茫荒原。前路尽头,一座雄伟宫殿拔地而起,渐渐清晰。
那是一座完全由冰筑成的宫殿。并非凡间之冰,而是呈现出一种深邃的幽蓝色,仿佛是凝固了万载的时光与寂静。宫殿之上,寒气缭绕,凝成龙凤之形,却无声无息,只有一股冻彻神魂的威严弥漫开来。
踏入殿门,寒意更甚。殿内空旷,百丈高的冰柱支撑起穹顶,柱上雕刻着无数魂灵受苦的景象,栩栩如生,仿佛随时都会从中挣扎而出。
大殿尽头,一座更高大的王座之上,端坐着一道身影。
那是个女子。
一袭冰蓝色长裙拖曳在地,裙摆上绣着霜花与冥河的暗纹。她面容绝美,却无半分暖意,眉眼间是万古不化的霜雪,肌肤白得近乎透明,仿佛也是由这万载玄冰雕琢而成。她就那般随意地坐着,一手支颐,眼神淡漠地望过来,整个大殿的寒气,似乎都源自她一人。
永恒至尊。
方寒心中断定,此人的修为,与他一般无二,但那股积淀了不知多少岁月的威压,却远非他这新晋至尊可比。
“活人,至尊,还想逃离‘迷离天’。”
冰魄鬼王红唇轻启,声音清冷,却一语道破了方寒所有的秘密,“有趣。多少年了,总有些不甘寂寞的家伙,以为仙路尽头,不是自己想要的终点。”
方寒心中一凛。
她果然知道。
“前辈知晓迷离天?”他拱了拱手,不卑不亢。
冰魄鬼王唇角勾起一抹若有若无的弧度,似讥讽,又似玩味:“知道又如何?这世间的秘密,从来都不是白白给人的。想要,就要拿东西来换。”
她伸出一根纤纤玉指,指向大殿深处的一扇冰门,“我这宫殿里,有一朵火,烧了上万年,与我的力量相冲,始终无法根除。”
“你,身负阳气,恰是它的克星。”
“去,替我将它熄了。我便告诉你一丝线索。”
冰魄鬼王的话语里,听不出一丝商量的余地,那是一种纯粹的告知。
“若是不从……”她顿了顿,目光扫过殿外那些栩栩如生的冰雕,“你就留下来,做我这宫殿外新添的一景吧。”
方寒沉默。
他别无选择。
“好。”他只说了一个字,便转身朝着那扇冰门走去。
摆渡人想跟上去,却被鬼王一个眼神定在原地,动弹不得。
冰门沉重,方寒推开之时,没有发出任何声响。门后是一间密室,不大,四壁皆是与殿外一般无二的玄冰,只是冰层更厚,其上布满了繁复的金色符文,显然是一座强大的封印。
密室中央,一朵黑色的火焰静静悬浮。
它没有温度,也没有光亮,只是纯粹的、吞噬一切的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