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璀留意到她的神色,遂道:“这些都是我身边亲近之人,夫人有什么话只管直说。”
这其实也是阿璀的试探之言,但卢月筱果然也没有直说,她往后退了一步,朝后边指了指,笑道:“方才经过那边亭子院时,发现那处院子,里头竟然有一株极大的山茶花树,也不知长了多少年了。那山茶花树自山石旁长出来,开得一大片,甚是殷红绚烂。殿下可有兴致与我一道去走走?”
卢月筱这话里意思,看着是请阿璀共赏亭子院里的山茶花,其实言外之意,还是希望避开众人耳目,私下与阿璀谈话。
阿璀心中有些警觉,但却未有表露,她看向卢月筱:“还没问夫人,您身边的宫人呢?夫人带着孩子出来,身边竟然没有一个人跟着?”
“他们正在那边弯角处跟着呢,只是我既想与公主私下说些话,自然不该叫他们跟在身边。”卢月筱道。
阿璀本不想去的,但扫过她眼神时,总觉得她神情里有些若有若无的急色。
虽知今日若最终真有事情发生,大概率也是与赵国公脱不开关系的,但对卢月筱,她其实还是存了些怜惜的。
“好,横竖宫宴也还有一会儿,恰去西池苑也得经过亭子院,那便与夫人去赏赏茶花吧。”阿璀微笑。
阿璀转过头来,给了槐娘一个眼色,槐娘会意,带着众人远远跟上。
至亭子院时,槐娘与黄栌并春和宫众人便等在门口。
院门半掩着,院内有一处不算长的回廊,穿过回廊,便能看到院子西北角的那处假山和花开得果然十分灿烂的山茶花树。
站在门口的这个角度,虽有回廊的廊柱栏杆略微挡住视线,但还好那边的情况也都能看得清楚。
槐娘寻了个视线最好的角度,微微倚着墙,目光始终警惕地落在进去的两人身上,不敢错开分毫。
阿璀与卢月闲话间便已经穿过回廊,走到回廊尽头的山石下。
“公主瞧,我说得是不是没错?这山茶花就是开得如火一样……”卢月筱看着那满树的花,目光中有微微跳动的光。
此时天色已经慢慢暗下去,但那些花即便在如此昏暗的天光下,还是那样鲜艳火红。
“确实,极美。”阿璀也欣赏这花树纸璀璨,点头笑道。
“霜重色愈浓,寒深韵更丰。丹心凝玉露,铁骨傲苍穹。月照千层碧,霞披万点红。不求春眷顾,自向雪中荣。”
卢月筱目光始终未曾离开那片艳红花色,忽然开口慢慢吟诵起这首诗来。
“夫人好诗情。”阿璀笑道。
卢月筱却偏过头来看向她,又有些不好意思地避开目光,重新又看向花树:“殿下见笑了,我于诗词一道,实在欠缺得很,不过有感而发,再不能了。”
“‘不求春眷顾,自向雪中荣。’,是极好的……”阿璀觉得她这诗虽少些深度,但其中自有‘不争春’的气节,已经是难得了。
而往日里卢月筱给她的感觉,一向都是温柔从容的,全无一点这诗中所表达出的孤高,阿璀不免有些另眼看她了。
“只可惜今年还是少了场大雪,不然这雪里的山茶花才是绝美。”卢月筱笑道。
“确实。”
阿璀应了声,但见她这兜来绕去,始终说不到正事儿上,而那边宫宴大约还等着自己,正想开口。
卢月筱却往回廊的廊柱上微微一靠,偏头看向阿璀:“今日来见殿下,其实……是有求与殿下。”
阿璀见他终于说到正事儿上,反倒不急了,虽没开口,却露出愿闻其详的意思来。
卢月筱继续道:“殿下您知道吗……,我这孩子……其实与寻常孩子不同,他……不是个正常孩子,将来,或许是个智力不全的傻子。”
卢月筱这一句话,停顿了数次,似乎费了好大的力气才说完。
她的语气虽然已经极力平静了,但细听时总还是能听出其中透的深切的痛。
阿璀不妨她与自己说的竟然是这件事,有些差异,一时也不知该说什么。
这孩子有问题的事情,可以说她是最早知道的,但她一直未曾与卢月筱提及过分毫。
这其中固然有许多方面的考量,但自然也有刻意瞒着卢月筱的意思,毕竟对于一个母亲来说,这样的消息,实在太过残忍了。
只是没想到,她竟然这么快也发现了这孩子的异常。
“夫人从何得知的?”阿璀问道。
“其实早些时候我便发现这孩子有些问题,他不会抬头;不会抓握;我唤他逗他,他也从不会看我……宫里有经验的乳娘都说,这孩子就连哭闹也与寻常孩子不同。两个月的时候,常来薰风殿看诊的太医也看出来了,几次诊断后,说是这孩子有五迟五软之症,将来能平安长大已经算是幸运了,其他的便没什么指望了。”卢月筱说着说着,语中已经带上了些哭腔,“但是……这对于一个母亲来说是怎样的一个噩耗,公主您知道吗?我不敢相信这是事实,我也不愿相信……”
薰风殿刚开始用的太医是阿璀安排的,但没多久便换了一个常用的太医,那太医阿璀虽没专让人去查过,但也知道大约是赵国公府安排的人。
加之赵国公府先后送进宫来的乳娘医女,薰风殿只用自己人,在这些事情上也确实谨慎。
所以卢月筱说的太医诊断出八宝奴有问题这事,大约是她压下来,才没传得阖宫皆知。
“孩子还小,往后也许……”阿璀想说些劝慰的话,但其实她也知道,这孩子的病症是无药可治的,顶多将来颇费些心力,能养得他正常地活着便已经是很好的结果了。
卢月筱却打断了她的话,微微眨了眨眼睛,将眼角的湿意略按了按,努力露出一点释然的笑意:“殿下不必宽慰我,便是再不愿意接受,但这些时日,我也想明白了,这件事也由不得我接受不接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