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如银,洒在桃林之上,树影婆娑,仿佛无数低语的魂灵仍在游荡。笨笨醒来后的第七日,村子终于有了些许生气。鸡鸣破晓,狗吠穿巷,孩童追逐打闹的声音重新回荡在青石板路上。可这份安宁,像是被血洗过才换来的,轻得不敢用力呼吸。
潘子依旧每日去石碑前点灯。
不同的是,这次她不再独自一人。润生会送来新磨的铲刃,符甲彬悄悄放上一包驱邪香,孙道长焚一道安魂符,秦叔默默摆一碗烈酒,刘姨折一只纸鹤,熊善扛来一块刻着“平安”的木牌,梨花则坐在一旁,轻轻哼唱一首谁也没听过的童谣。
七人之间,再无需言语。
一个眼神,一次抬手,便知彼此所想。同生契已将他们的命脉织成一张网,断一缕则全盘皆崩,但也正因如此,他们前所未有地完整。就像李追远曾说的:“太平不在彼岸,也不在书中,它在活着的人心里。”而如今,他们就是那颗不肯熄灭的心。
笨笨渐渐恢复了活力。
他爱笑,爱捏泥人,只是再也不捏人脸了。那天午后,他蹲在院角,用湿泥搓出一个圆滚滚的太阳,咧嘴笑着递给潘子:“姐姐,送你亮堂堂的。”
潘子接过,指尖微颤,强忍泪水点头:“谢谢笨笨,真好看。”
她知道,那个占据他躯壳的存在已被彻底剥离,封印于断桥之下,永不得归。但那一夜的战斗,并未真正结束??有些东西,只是沉入更深的暗处,等待裂缝再生。
清安说得对:桥虽断,根未除。
那晚,当承魂鉴化作巨锏砸碎彼岸之桥时,众人只看见光芒炸裂、阴渊闭合、万魂退散。但他们没注意到,在最后一瞬,有一缕极细的银丝从笨笨眉心逸出,钻入老桃树最深的根系,悄然蛰伏。
清安看见了。
但他什么都没说。
他知道,有些真相不能说破,如同有些伤痛必须自己走完。守桥人的命运从来不是终结,而是传承。而真正的守护,是让后来者不必重蹈覆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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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后,暴雨再临。
这一次,雨中带腥。
道场屋檐滴落的水珠泛着淡红,像被稀释的血。承魂鉴悬于祭坛中央,裂痕中的桥梁虚影竟微微跳动,似有外力试图接通。
潘子察觉异常,立即召集六人布阵。
“阴渊在回应什么?”她盯着镜面,声音紧绷。
孙道长掐指推演,脸色骤变:“有人……在召唤我们。”
“谁?”
“不是‘谁’。”梨花忽然开口,双眼蒙上一层薄雾,“是‘哪里’。它在叫我们回去。”
“桥还没死干净。”秦叔冷声道,“它想重建。”
润生握紧黄河铲:“那就再砸一次!”
“不行。”潘子摇头,“我们刚经历逆桥之战,魂印未稳。若强行开启通道,同生契可能反噬,七人俱毁。”
“可若不阻止,它会慢慢复苏。”符甲彬咬牙,“我昨晚梦见那座骨桥……它在长肉,长眼睛,长嘴……嘴里喊着我的名字。”
刘姨低声道:“我也梦到了。它说……‘你们欠下的命,该还了’。”
熊善冷笑:“我还怕讨债鬼不成?来一个我撕一个!”
话音未落,承魂鉴猛然震颤,镜面浮现一行血字:
gt;**尔等既入轮回,则当偿前世之罪。**
gt;**七魂归位,桥门重开。**
“放屁!”熊善怒吼,一拳砸向地面,“我们哪有什么前世?都是普通人!”
“或许不是我们。”梨花喃喃,“是尸将。”
众人一怔。
孙道长猛地抬头:“对!我们听见尸语时,那些亡魂的身份……陈二狗、断喉将军、毒娘子……他们都不是普通死者,而是历代捞尸人!我们听到的,是他们的遗恨!”
“所以……”潘子缓缓道,“我们不只是继承了李追远的力量,也继承了他们的因果?”
“正是。”清安不知何时出现在门口,手中油纸伞滴着水,“你们以为同生契只是连接你们七人?不,它是钥匙,打开了历代捞尸人的集体记忆库。你们现在不仅是活人,也是亡者的延续。”
“那我们要怎么还?”润生问。
“两种方式。”清安走进来,目光扫过众人,“一是彻底斩断因果链,让所有亡魂安息;二是……你们亲自成为新的亡魂,以死谢罪,平息怨念。”
“又是死?”符甲彬苦笑,“怎么你们这些前辈,动不动就让人去死?”
“因为这条路,本就是用命铺的。”清安淡淡道,“但李追远改了规则。他不要你们死,他要你们**活着超度过去**。”
“活着超度?”刘姨怔住。
“没错。”清安取出一本焦黑残卷,放在桌上,“这是《捞尸录》最终章,他用魂火写下的最后一部分。里面记载了一种从未实现过的仪式??‘**渡魂大典**’。”
“内容?”潘子问。
“集七人心念,引八方尸语,以承魂鉴为舟,载万魂过忘川,送其归冥府轮回。一旦成功,所有纠缠于桃林的怨念都将解脱,桥根自断,永不再生。”
“听起来像神话。”秦叔皱眉。
“但它需要一样东西。”清安看向潘子,“主持之人,必须与最初之人有过直面接触,并且……心中仍有执念未了。”
潘子心头一震。
她当然记得??那夜在阴渊桥头,李追远落下时,抚过她的脸,说了三个字:“信自己。”
可她知道,自己从未真正相信过。
她信能力,信纪律,信数据,唯独不信感情。尤其是对他的那份,藏得太深,连自己都骗过了。直到他化作光点消散,她才明白,原来有些人,注定是要用一生去后悔的。
“你是说……我要做主祭?”她低声问。
“只有你能。”清安点头,“因为你忘了爱上他的那一刻,却还记得他为你做的每一件事。这种矛盾,正是渡魂所需的‘情锚’。”
潘子沉默良久,终于伸手拿起残卷。
指尖触到纸页瞬间,一股寒流涌入脑海??
她看见自己站在婚礼现场,穿着白纱,对面却是空位。宾客窃窃私语:“新郎呢?”她笑着说:“他去救人了,马上回来。”可直到天黑,她始终站在原地,捧着花束,一动不动。
那是她被抹去的记忆之一。
原来她真的打算嫁给他。
而他,答应过会来。
泪无声滑落。
她合上眼,深吸一口气:“准备渡魂大典。时间?”
“七日后,子时。”
“地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