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便在这微雨与安宁中滑过。
白子画在小厨房停留的时间悄然多了起来。
他取灵泉水,揉入新碾的糯米粉,指尖沾染上捣碎的桃花瓣汁液,那柔嫩的粉红晕染开来,带着记忆深处熟悉的甜香。
案板上,另一碟则是刚蒸好、剔透如水晶的鱼冻,以寒潭银鱼制成,撒着细碎的碧绿灵葱末,咸鲜的气息隐隐浮动。
他端着两碟点心回到前殿。玉碟刚置于矮几之上,盘踞在窗边梅枝上晒太阳的暗紫小蛇便动了。
它滑下枝头,蜿蜒而来,速度不快,却带着一种理所当然的熟稔。
三角形的头颅凑近矮几,熔金竖瞳在桃花糕与鱼冻之间扫过。蛇信探出,极其轻微地在桃花糕上方颤动了一下,捕捉那缕清甜的暖香。
随即,灵巧的蛇尾如鞭梢般点出,精准地卷起一块粉嫩的糕点,送入口中。动作带着一种近乎享受的从容。竖瞳微眯,细细品味着舌尖的软糯与花香。
而对近在咫尺、散发着咸鲜诱惑的鱼冻,它只是冷淡地瞥了一眼,便再无兴趣。蛇尾安静地蜷回身下,熔金竖瞳转而望向白子画,里面清晰地映着一点等待——等待下一块桃花糕。
白子画执壶斟茶的手几不可察地顿住。心湖深处,似有涟漪无声荡开。
小骨……
她嗜甜如命,对桃花糕、梨花糕毫无抵抗力,每每做了,总要将自己那份也抢去大半。对咸鲜之物,却总嫌滋味不够“热闹”,兴致缺缺。
这近乎刻在骨子里的偏好……
眼前这冰冷鳞甲覆盖下的生灵,竟与之如此契合。是巧合?还是那深埋的魂魄印记,连洪荒异兽的形态也无法彻底磨灭?
他拈起一块桃花糕,并未放置,而是悬于指间。
暗紫小蛇的竖瞳立刻锁定过来,蛇信无声而快速地吞吐着,带着毫不掩饰的渴望。
白子画指尖微松,糕点落下。蛇尾如电卷住,心满意足地享用。
窗外微风拂过,悬在梅枝上的旧宫铃发出一串细碎空灵的“叮铃”声,如同故人低语,清泠地敲碎了殿内的寂静。
就在铃声响起的一刹那,盘踞在矮几旁的暗紫身影,那原本自然垂落的细细蛇尾尖,倏地蜷缩了一下,并非受惊的弹跳,而是一种极其细微、近乎无意识的向内收紧、卷曲的动作。
快如电光火石,若非白子画神念凝聚,几乎便要错过。
白子画执杯的手停在唇边,温热的茶气氤氲了视线。
恰如当年,绝情殿里,小骨每每听他讲述艰深道法或提及严厉门规时,紧张又不敢言说,只敢悄悄绞紧自己衣角。那被揉皱的布料,便是她心中无措的具现。
此刻,这冰冷的蛇尾尖,竟在宫铃旧音的牵引下,重现了那刻入骨髓的、代表紧张与无措的小动作!
茶杯被轻轻放回案几,发出极轻的磕碰声。
白子画的目光沉沉落在身畔。那暗紫小蛇享用完糕点,已重新盘踞好,头颅搁在身躯上,竖瞳半阖,仿佛刚才那瞬间的蜷缩从未发生。但白子画的心,却如同被投入深潭的石子,沉甸甸地向下坠去。
怀疑的藤蔓缠绕上心脏,汲取着越来越多的细节养分,疯狂滋长。
他起身,走向内殿深处那方存放旧物的紫檀木柜。动作缓慢而坚定。
柜门无声开启,一股混合着沉木与时光的气息弥漫出来。里面存放之物不多,每一件都纤尘不染。
他目光掠过几件素色旧衣,最终落在角落一方叠得整整齐齐的素白丝帕上。
帕子洗得极净,只在右下角,用同色丝线绣着一朵极其小巧、几乎难以察觉的淡黄色雏菊,针脚细密,透着少女特有的拙朴与用心。
这是小骨当年练手之作,偷偷塞在他书案上的,被他发现时,她耳根都红透了。
白子画取出这方素帕,指尖抚过那朵微不可查的雏菊绣纹,仿佛还能触到彼时少女指尖的温度与羞赧。
他走回矮榻旁,并未坐下,只是将素帕轻轻展开,展平,然后极其缓慢地,放在了蟒蛇盘踞位置前方的光洁地板上。
素帕洁白,那朵淡黄雏菊在光线下终于显出一点模糊的轮廓。
殿内落针可闻。窗外的雨声仿佛也遥远了。
盘踞的暗紫小蛇似乎并未立刻察觉。它依旧维持着半阖竖瞳的慵懒姿态。
几个悠长的呼吸过后。
那熔金竖瞳,极其缓慢地、完全地睁开了。
冰冷非人的竖瞳,如同两轮凝固的金色深渊,牢牢锁定了地上那方素帕。视线精准地落在那朵淡黄色的小花上。
时间在无声的忐忑中流淌,沉重得几乎令人窒息。
白子画屏息凝神,所有的感知都提升到了极致,紧紧锁着那双竖瞳。
起初,只有纯粹的、冰冷的审视。如同看待一件陌生奇特的物件。
渐渐地,那冰冷的金色深处,似乎有什么东西被搅动了。极其细微的涟漪荡漾开来。
茫然?困惑?还是……一丝极其遥远、被厚厚尘埃掩埋的、难以名状的刺痛?
突然!
在那熔金竖瞳的最中心,极其短暂、如同幻觉般的一闪——
竟出现了重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