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德祖赞的老窝!再空虚,难道能比刚刚攻破的青平城更空虚?那城墙之高,那守军之利,那城防之复杂……简直是插翅难飞!
张守珪下意识地按住了腰间的刀柄,嘴唇微动,最终还是把疑虑咽了下去。高承嗣也彻底从留守的压力中惊醒,眼神惊疑不定。
高仙芝的眼瞳骤然收缩如针尖!但这一瞬间的惊疑,立刻就被一股更为猛烈、更为纯粹、更具野性的火焰所取代!
那不是疑虑,而是一种棋逢对手的兴奋和对绝对力量的极端自信!他突然放声大笑起来,笑声如同金铁交鸣,穿云裂石,畅快淋漓,充满了赌徒即将掀开最后底牌时的癫狂与决绝:
“哈哈哈哈!好!好一个黄定方!果然不负陛下天工重器之托!不负本帅……信重之望!好胆魄!好气魄!八百破王城?好!本帅就等你……那‘开门’的一声巨响!”
笑声戛然而止!高仙芝猛地收敛所有表情,目光再次变得比高原冰川还要森寒冷硬!声音如同铁刀切过冰面:
“传令!全军——立刻开拔!目标——湟中城!罗英何在?!”
“末将在!”一声如同钢铁摩擦的铿锵回应,一员身材壮硕、身穿厚重札甲的猛将跨步而出,正是前锋大将罗英!他头盔上的红缨随风剧烈飘动。
“着你鹰扬骑营一千铁骑!”高仙芝的手臂如标枪般指向敞开的城门,“为大军前驱!逢山——踏平!遇水——搭桥!凡有胆敢阻挡我军锋锐者,无论军民,无论身份,格杀勿论!以最快速度!直扑湟中城下!为后续大军凿开道路!你可能做到?!”
罗英头盔下的双眼爆发出嗜血的精光,猛地一抱拳,铁护腕碰撞胸甲发出“铛”的巨响:“末将领命!先锋遇山则山开!遇水则桥现!定在大军主力抵达之前,将道路铺平至湟中城墙之下!有阻者,尽斩!!”
“好!”高仙芝目光如电,扫过早已按捺不住的李嗣业、张守珪等将,“李嗣业!张守珪!刘雄!赵锐!”
“末将在!”四人轰然应诺,声震广场。
“命尔等率本部步骑为中军主力!紧随罗英先锋!务必保持战斗队列!相互掩护!遇变则速速响应!随时准备接应先锋或抵御侧袭!目标,湟中城下!”
“诺!”如雷的应诺声中,带着磨刀霍霍的急迫。
“其余所有攻城器械、粮草辎重、以及征调随军民夫,”高仙芝的目光转向一旁早已展开地图、墨线未干的丁元俊,“悉数交由丁先生统一调度!列为后军!确保有序推进!不得有失!”
他的目光最后定格在那副粗糙但关键处标注清晰的地图上——那个被粗大墨圈死死锁定的地点:湟中城!
他的手猛地抬起,紧握成拳,仿佛紧握着整个吐蕃的命运咽喉,随即如同挥舞一柄足以劈开山河的巨斧,向前方狠狠一劈!
“兵——发——湟中城!”
“吼!吼!吼!”
应和着最后一声军令的,是士兵们压抑不住的、更显疯狂的战吼!
咚!咚!咚!咚——!
沉重到足以敲击心脏的牛皮战鼓声骤然撕裂空气,如同天神胸腔里的震动!苍劲悲凉的牛角号随即响彻云霄,带着亘古的召唤!早已被染成暗红褐色的巨大城门,在绞盘粗壮铁链刺耳的摩擦声中,轰然洞开!
城外,是通往雪域王庭的道路!
轰隆隆——!
大地开始震动!空气瞬间被钢铁摩擦、马蹄踏击、车轮滚动的巨大轰鸣所淹没!
前锋罗英率先冲出!一千名鹰扬重骑,人马皆披厚重铁甲,宛如一股黑色的钢铁狂潮!沉重的马蹄践踏着饱饮鲜血的土地,激起漫天尘沙,如同翻滚的沙尘暴!
蹄声如雷,连绵不绝,连青平城残破的城墙都在这奔雷般的震动下,簌簌抖落着墙头的浮土!
那一排排反射着寒光的长槊直指前方,如同巨龙探出的獠牙,散发出踏碎山河、撕裂一切的狂猛气势!
烟尘冲天而起,迅速模糊了先锋军的身影,只留下一条蜿蜒向前、不断膨胀的灰色巨龙!
紧随其后,中军主力如同决堤的黑色洪峰,轰然涌出!
无数的旌旗在烟尘中猎猎招展,如同黑色浪涛上翻滚的赤焰!
步兵组成的方阵,陌刀如林,长槊如霜,沉重的脚步踩踏着大地,发出整齐划一、撼动心魄的“哐!哐!哐!”声。
骑兵在两翼游弋,轻甲映日,弓刀齐备,马蹄声密集如骤雨。
军队如同一只巨大无朋、狰狞冷酷的战争凶兽,带着摧毁眼前一切的毁灭性意志,沿着罗英骑营蹚开的道路,滚滚向前!洪流奔涌,遮天蔽日!
洪流的核心,那抹刺眼的猩红依旧格外醒目。
高仙芝在数十名盔明甲亮、眼神如刀的精锐亲卫严密簇拥下,策马缓行。
猩红大氅在疾驰带起的劲风中猛烈翻卷,发出如同烈焰燃烧般的烈烈声响。
他目光沉静如水,越过翻滚的烟尘和涌动的人头盔影,投向南方那片层峦叠嶂之后。
他的眼神,已不仅仅是指挥官的锐利,更似神只俯瞰棋盘,带着对力量与机运的掌控。
一场足以撼动雪域高原根基、搅乱西域乃至整个北方格局的终极突袭,此刻正式脱离了计划的图纸,化作了脚下滚滚的钢铁洪流!
在距离湟中城尚有近百里的一道极其隐秘、几乎被冰雪和风蚀岩壁所掩盖的山脊线上,时间和空间仿佛被分隔开来。
夜色深沉,高原的星斗显得格外硕大而冰冷,倾泻着清冷的微光,勉强勾勒出险峻山道的轮廓。
黄定方和他的八百零三名特战营精锐,此刻已化身为真正的山魈鬼魅。
他们每个人的口中都含着一枚特制的木“枚”,四肢关节和可能碰撞的铠甲关节关键处,都包裹着厚厚的粗布。
连马蹄(仅部分斥候骑兵)也被厚实的粗麻和干草仔细捆扎。每一个动作都缓慢、精准、刻意地放轻,无声无息地在嶙峋陡峭的山道上移动。
他们的背上,负载着沉重异常的装备:数枚用蜡封得严严实实的密封“震天雷”、浸透油脂的引线盘、臂铠般沉重的精钢连弩、数十枚闪着寒光的弩匣、精铁打造的飞爪钩索、涂黑的坚韧绳索、锋利的破甲短刃、以及盛放“猛火油”的扁平坚韧皮囊……每一个包裹都最大程度地减轻摩擦声。
他们的眼神,在暗夜的掩护下,如同无数颗镶嵌在冰冷头盔缝隙下的寒星。没有恐惧,没有兴奋,甚至没有一般士兵临战前那种抑制不住的激动。
只有一种极致的专注,一种剔除了所有情感的、如同精密器械运转般的执行力。他们的每一次呼吸都刻意拉长、放缓,胸口的起伏几乎微不可察。
领头的黄定方,更是如同一块移动的暗色花岗岩,他那双狭长锐利的眼睛紧盯着远方在稀薄空气下、于高原冷冽夜色中若隐若现、模糊不清的巨大黑影轮廓——那如史前巨兽般匍匐在天地之间的庞大阴影,正是他们的终极目标。
今夜,他们将用帝国工部压箱底的“天工伟力”,在那坚硬的吐蕃王城心脏之上,尝试凿开一道血淋淋的、足以承载帝国野望的门户!
这将是无声潜伏后的惊天一爆!是为后续那钢铁洪流,叩响的死神之门!
高原稀薄冰冷的空气刺入肺腑,每一次吸吐,都像是在给胸膛里的决死之心淬火降温。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