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原的夜,是凝固的墨,是刺骨的寒,是吞噬一切的孤寂深渊。
就在青平城陷落、赤拨兄弟南逃之际。东去九十里,通往吐蕃国都湟中城的最后天险——湟唐关,如同盘踞在万仞绝壁上的洪荒巨兽,在稀薄得令人心悸的空气中,咀嚼着时间。
清冷的月亮悬在墨蓝色的苍穹深处,将死寂的辉光泼洒在嶙峋狰狞的山峦上,勾勒出令人窒息的险峻轮廓。
两侧崖壁,如同天神巨斧劈开的恐怖创口。陡峭近乎垂直,呈现死寂的灰白色,光滑又布满千年风霜留下的蚀痕。
高逾百丈的绝壁矗立,投下巨大绝望的阴影,吞噬着狭窄的谷底。
两壁之间,仅裂开一道狭窄缝隙,最窄处堪容两匹战马并行,是通往湟中城的唯一咽喉。
谷底,湍急的湟河像被激怒的孽龙,咆哮翻滚,撞击礁石,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这永不停歇的声浪被绝壁反复反弹放大,如同万千闷雷在谷道滚动,碾磨着神经,宣告此地的冷酷无情。
绝壁最高点,一座用巨大青褐石块垒筑的险隘,死死扼住这“喉咙”。
厚重门墙,冰冷垛口,在月光下投下森然黑影。两扇包裹厚铁皮的关门紧闭,一根粗如壮汉大腿的巨木门闩深嵌石槽,坚不可摧。
自赤德祖赞兵临兰州后,地处腹地的湟唐关战略骤降,驻军仅剩百余名老弱残兵,暮气沉沉。日常更多是充当税吏,向冒险商旅索取高额“买路钱”。懈怠如同苔藓,无声蔓延。
守将噶尔丹吉,面色酗红,大腹便便,曾是悍勇百夫长,因酗酒误军情被贬至此。此刻,他瘫在关墙下狭小的石室中,鼾声如雷,盖过了江水轰鸣。
浓烈的劣质青稞酒气混杂汗臭、油脂膻气弥漫。他紧搂着一个油腻酒囊,墙角滚落着空酒坛。
对他而言,青平城才是铜墙铁壁,敌人不可能出现在此。他需要酒精麻痹屈辱、苦寒与茫然。
城墙上,几支松脂火把在夜风中摇曳,光线昏暗跳跃,将守军影子投射在石墙上,如同鬼影。
哨兵抱着长矛,倚靠在冰冷的垛口上,厚重的羊皮袄也难抵高原深夜酷寒。眼皮沉重,头颅一点一点,意识昏沉麻木。
寒风吹过崖缝呜咽,也难穿透被长期松懈麻痹的警惕心。一个年轻士兵嘴角流涎,已沉入梦乡。
只有峡底永恒的咆哮江水,单调绝望地循环,如同丧钟。
而在东北角,距关隘三里外,一片由怪石与坚韧高原灌木丛形成的深邃阴影地带。整整二十一个漆黑如墨的身影,如同幽灵苔藓吸附在冰冷光滑的岩壁上。
他们是大唐特战大队特战营中郎将黄定方,和他亲自挑选的二十名尖兵!
他们身披特制伪装斗篷,外层涂抹混合岩石粉末与植物汁液的涂料,在月光下几乎与山壁浑然一体。
背负沉重的“夜啼弩”,大腿外侧紧贴锋利微弧的障刀,腰缠坚韧的牛筋索与精钢飞爪。
最沉重的是背包中那粗如儿臂、通体黝黑、泛着哑光冷硬质感的圆筒状秘密火器——“破云”。
自青平城外脱离主力,这二十一人,在黄定方驱使下,凭借不良人牺牲绘制的精确路线图,以及远超常人的筋骨与岩羊般的攀爬技巧,如同夜叉鬼魅昼伏夜出,专挑飞鸟难渡的绝地。
攀爬光滑岩壁如履平地,纵跃怪石如飞,跳跃深涧如猿猱腾挪。啃冰冷刺喉的肉干硬饼,舔石缝苦涩寒水。
仅凭钢铁意志,他们竟在主力攻陷青平城的同一时刻,潜行至这天堑绝壁之下!
寒风如刀,裹挟冰粒切割着黄定方涂满深灰褐绿油彩的脸,带来刺骨麻痛。
他紧贴一块突起巨岩后,双眼在浓重阴影中闪烁着鹰隼般锐利冰冷的光芒,一寸寸扫视上方百丈崖壁的每一处轮廓、阴影变化、城头光影、人影晃动。
“位置?”黄定方声音压低如砂纸磨石,几乎被风吼江啸吞噬。
副官王铮,面容精悍目光沉静,小心举起黄铜单筒望远镜,冰凉的镜筒贴在眼眶,调整呼吸,透过狭窄视窗观察。
时间在专注中缓慢流淌。
“目标确认!”王铮声音同样低沉稳定,带一丝锐利,“东北角!角楼与后方崖壁交界处,一道丈许宽天然裂缝,覆盖粗糙木板,是通往城墙顶的暗门通道!绝对的哨位盲区!此时……二更天过三刻,城上哨兵两人一组,间隔百步,共三组。
轮换迟缓,目光呆滞,全部集中看下坡路,对身后绝壁……毫无察觉!如同瞎子!角楼内火把已熄,窗内漆黑,鼾声可闻,至少两人在睡!角楼正下方,是石砌营房,大部分无灯火,死寂。”
黄定方微微颔首,油彩下嘴角微抿,脑中作战图瞬间清晰。
“目标:角楼后暗道入口!”声音依旧压低,字字如铁钉,带着冰冷杀意,“行动:无声清除!张猛、李虎,带第一队;孙岩、陈武,带第二队!卸下‘破云’,只带弩、刀、索爪!随我攀援。一炷香内,必须抵达崖顶!迟误者,军法!”
目光如电扫向身后另一组,“王铮,你带第三队!在此处建立狙点!检查‘破云弩’,重矢装填!目标:所有试图触碰铜锣、号角或发出警报的活物。
听我鸟哨为号!务必一击绝杀,不留余地!弩若失手,提头来见!”铁血杀气与失败即死的警告烙印在每人脑海。
命令无声传递。每一个“夜鸦”绷紧神经,肌肉轻响。沉重“破云筒”被卸下藏匿伪装。
黄定方系紧伪装斗篷下摆,第一个如壁虎张开五指,紧扣石隙,身体紧贴光滑岩壁,开始向上蠕动。动作精准高效,每一次移动选择稳固支点。
黑暗是伪装,呼啸谷风是背景音。二十一人,在陡峭岩壁上以非人技巧移动。
指尖摩擦渗出鲜血,凝结成冰混入石屑苔藓,带来钻心刺痛,无人吭声。
汗水浸湿衣襟冻成薄片。肌肉无声呐喊,小腿痉挛,眼神只有极致专注。
“咻——噗!”一声轻微破空。斥候赵四手腕一抖,精钢飞爪带着近乎透明的牛筋索精准射向丈高凸岩。
“咔哒”轻响,倒钩稳嵌石缝。他拽紧索,牛筋绷直如钢弦。身体借力,核心发力拔升,脚尖轻点借力,行云流水。
快、稳、准!无碰撞落石。呼号冷风和怒浪轰鸣完美掩盖微小声响。
时间流逝。不到两炷香!二十一条“幽灵”悬停崖顶边缘浓重阴影,紧贴岩壁。脚下几尺是关隘冰冷石墙。
角楼石墙触手可及。清晰听到沉重鼾声与含混梦呓。暗道入口覆盖的厚重木板,距城墙内侧不足五尺!微光中,可见两名蜷缩角落避风的哨兵,抱着冰冷长矛,脑袋一点一点,眼皮沉重。
黄定方眼中寒芒爆亮!朝最前六名“剔骨刀”斥候做出斩钉截铁手势:拇指如刀横过喉咙!
张猛、李虎、孙岩、陈武及另两名斥候,如压缩弹簧释放,从崖顶“飘”落!落地无声,融入黑暗。两人一组扑向哨兵!
张猛目标只觉口鼻被生铁般冰冷巨手死死捂住!力量之大几乎捏碎骨!绝望呜咽被堵死!另一只手握着特制三棱匕首,从侧后方颈椎颅骨致命缝隙,闪电斜向上刺入!
“噗嗤!”轻微闷响,刀刃轻易切开皮肉筋膜,精准破坏延髓!生命之火瞬间熄灭!身体只轻微抽搐,便软倒被拖拽下。温热血腥味在寒风中飘散即被冲淡。
另一名哨兵被李虎和搭档同样解决。
两具尸体无声滑倒冰冷角落。解决掉眼睛,另四名斥候蹿到木板前,屏息发力,将木板无声挪开。“吱呀”轻叹被风吞没。漆黑洞口显露,阴冷潮湿霉腐混烟火气扑面而来。
黄定方毫不犹豫,第一个敏捷滑入缝隙。被绝对黑暗吞噬。斥候们靠触觉与记忆,紧贴冰冷湿滑岩壁快速无声下移。王铮紧随,手持冰冷强弩,破甲箭簇凝结杀意。
通道倾斜向下约二十步,尽头是狭窄石室出口,外连营地昏暗角落。
石室外营区开阔,石屋轮廓在夜色中隐现。
紧绷寂静中!意外!
一名被尿憋醒的吐蕃老卒睡眼惺忪提脏污夜壶,骂骂咧咧踉跄出营房走向茅厕。身影暴露在出口外七八步处光影中!
他甚至未分辨!
“噗!”轻微机括响!风声水声掩护下微不可闻!
门边蓄势的王铮,在对方背对出口瞬间扣动扳机!
老卒喉咙下爆开血花!弩矢贯穿颈骨气管!瓦罐脱手“啪嚓”脆响!浊尿四溅!他双手痉挛捂喉,“嗬…嗬…”破箱声!凸眼茫然恐惧死瞪黑暗,摇晃几下“噗通”倒地抽搐僵直。污迹暗红血泊漫延。
瓦罐碎裂声在死寂内院如同惊雷!
“上!”黄定方低沉短促吼声点燃死寂!暴露风险悬顶!
潜伏的张猛、李虎等第一队尖兵,如幽冥恶鬼扇形散开扑向营房木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