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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54章 最肮脏的人性(2 / 2)

一股邪火烧得他脸色由青紫转为铁黑,如同被雷劈过的青铜!

额角刚刚渗出的冷汗还在,青筋却猛然暴起,如同几条粗大的蚯蚓在皮下狂舞!

一股混杂着锥心剧痛和焚天怒火的屈辱,如同岩浆般瞬间贯穿了他的四肢百骸!他几乎要当场拔出身旁侍卫的佩剑!

但他不能!绝不能!

“大局为重!以退为进!忍辱负重!”杨国忠的指甲深深掐进了早已血肉模糊的掌心,剧痛让他保持着最后一丝清醒的癫狂。

“快!!!”杨国忠猛地扭过头,那张因强压暴怒而狰狞变形的脸对着身后的官员和羽林军将领厉声嘶吼,声音尖利得完全变了腔调,带着一种近乎崩溃的疯狂:“都他娘的愣着做什么?!耳聋了吗?!没听见王弟殿下的命令?!给殿下清路!所有碍事的东西!统统挪开!马上!立刻!延误军机者!本相砍了他全家!!”

就在他歇斯底里咆哮的同时,那些簇拥在阁罗虎身后几十步外、骑着较矮小滇马或直接跟随象军前行的南诏先头骑兵和武士们,早已露出了不耐烦的神色!

“滚开!”

“闪路!”

粗暴的、夹杂着南诏土语的呼喝声响起!

几个赤裸上身、脸上涂着更浓彩绘的彪悍武士直接跳下了象背,骂骂咧咧地冲了过来!

他们根本没理会正在手忙脚乱、试图推动沉重玉辇凤舆的汉人士卒和太监。

“碍事!”一个脸上画着硕大蜘蛛图案、鼻翼穿环的粗壮武士,眼露凶光,直接飞起一脚!沉重的皮靴裹着巨力,狠狠踹在那精致无比、镶嵌着硕大东珠的玉辇侧面!

“哐当——咔嚓——!”

巨大的羊脂白玉九龙璧被踹得裂开数道狰狞的缝隙!

沉重的玉辇失去平衡,在数名太监的尖叫和士卒徒劳的惊呼声中,轰然侧翻在地!

象征着皇帝至高无上威仪的玉饰崩裂散落!沉重的底座压进了泥浆里,几块美玉瞬间被淤泥吞没。

“娘的!这鸟车!”另一个武士,挥舞着裹着铁环的刀鞘,如同驱赶苍蝇般对着旁边那辆香车狠狠砸去!

“哗啦!”一声脆响!镶嵌在车壁四周的琉璃珠子和悬挂的明珠帘幕被砸得粉碎,晶莹的碎片四处飞溅!

还有一辆装着所谓“天降祥瑞”(实则是伪朝工部用玉石仿造的石头“灵芝”)的香车被两个南诏武士直接用粗壮的胳膊蛮横地掀翻在地!

里面名贵的“祥瑞”滚落泥泞,被几只紧随而来的象蹄踩过,瞬间化为一摊碎片和泥泞中的瓦砾!

象征皇家无上威仪的仪仗,在泥泞污浊的地面上被无情地践踏、玷污。

空气中仿佛响起了一声无形而沉重的碎裂声——那是伪朝最后一丝脆弱的体面,被南诏人赤裸裸的蛮力,狠狠踩碎的声响!

伪帝李玢眼睁睁看着那象征着父皇(在他心中,父亲李隆基仍是唯一的天子)至高权威、他曾在长安宫城中无比敬畏的华美玉辇被野蛮地踹翻在地、珍贵的玉器碎裂,如同心爱的东西被当面撕碎!

眼圈瞬间涨得通红!

巨大的屈辱感和被冒犯的恐惧,终于压倒了他极度的恐惧,大颗大颗滚烫的泪珠再也抑制不住,如同决堤的洪水,“噗噗”地滚落下来!

晶莹的泪水砸在胸前那被马蹄溅染上泥污的明黄龙袍上,洇开一片片深色的、绝望的水渍。

他的身体在剧烈地、无声地抽动,像个被遗弃的孩子,被两个老太监死死架住,几乎悬空。

口中发出抑制不住的、濒死动物般的呜咽。

杨国忠的身体在那一连串巨响中猛地一震!

他侧对着那些被掀翻的仪仗,眼角剧烈地、无法控制地疯狂抽搐!

心脏仿佛瞬间被一只冰冷的、覆盖着冰霜的铁手狠狠攥紧!那股熟悉的、带着浓郁血腥味的腥甜再次涌上喉头!

他死死咬住后槽牙,将那股液体强行咽了回去!

拢在蟒袍宽大袖筒中的拳头,指甲早已深深刺破掌心的皮肉,鲜血涓涓而出,染红了内衬光滑的丝绸。

极度的耻辱如同熔岩,在他心底猛烈燃烧、煎熬!

极致的怨毒如同毒蛇,在他每一个毛孔中钻入、噬咬、蔓延!

一个充满血色与铁锈味的咆哮在他灵魂深处轰然炸开:

“蛮夷!禽兽不如的东西!尔等未开化的畜生!今日承恩门之辱,本相杨国忠刻骨铭心!!待我扫平叛逆,尽复山河之日!今日之仇,定要你南诏举国上下,人人付出鲜血和人头的代价!十倍!百倍!千倍!万倍奉还!!要让洱海为尔等的血流而变色!让苍山因尔等的骸骨而垒高!此恨不报,誓不为人!”

整个“迎驾”过程,在充斥着仪仗被毁的碎裂声、武士蛮横的呵斥声、巨象沉重的踏地声、以及空气里浓郁的腥膻与泥腥混杂的气息中,以一种近乎屈辱的荒诞方式继续着。

阁罗虎高踞在神骏的乌骓马上,下巴微微抬起,环眼睥睨四方,将承恩门内外尽收眼底。

他的姿态如同一个征服者在巡视自己的新领地,趾高气扬,不可一世。

他甚至懒得再给李玢或杨国忠任何一个多余的眼神,只是用马鞭偶尔指点着城内方向,用南诏语大声呵斥着军队行进秩序。

伪帝李玢,那身龙袍上的污迹与泪痕未干,在两个老太监半扶半拖的勉强支撑下,踉跄着向前挪动脚步,像一具被无形丝线操控的华美木偶。

每一步都无比沉重,仿佛脚下不再是坚实的土地,而是炙热的火炭。

泪水无声地流淌,那张苍白的小脸上只剩下麻木的绝望。

伪相杨国忠,紫袍蟒服上沾满了方才象军掀起的泥点和灰尘,他那经过极致愤怒淬炼的“笑容”此刻凝固在脸上,眼神冰冷如刀,强行压下去的怨毒在他紧绷的下颌线条和不断抽搐的眼角暴露无遗。

他亦步亦趋地“陪伴”在阁罗虎的马侧,身形佝偻,竭力扮演着引路者的角色,心中却在燃烧着毁灭一切的黑暗火焰。

每靠近那敞开的、巨大的承恩门洞一步,都感觉像是被推着、压向一尊缓缓张开的巨兽之口。

阁罗虎那视伪朝君臣如无物、视礼仪规矩如草芥的嚣张跋扈,化作一记记无形的、沉重无比的耳光!

响亮、火辣、毫不留情地抽打在城楼上每一个强撑笑容的伪朝官员脸上;抽在那些紧握长矛戟、怒目圆睁、牙齿咬得咯咯作响却只能强忍怒火的守城兵卒心上!

这场喧哗与屈辱交织的闹剧,连同那不可一世的南诏巨兽的身影,以及伪朝君臣狼狈的姿态,也清晰地映入了远处一座二层楼阁的窗棂后,一双冷静幽深、如同古井深潭的眼眸之中。

此处正是距离承恩门约两百步开外的“济世百草堂”二楼。

窗被推开了一条仅容视线通过的缝隙。

甲娘,如同真正融入墙壁阴影的一抹幽魂,无声无息地立在这扇窗前。

她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甚至边角已经磨出毛边的粗布衣裙,灰扑扑的颜色毫不起眼,与楼下那华丽的冲突场景格格不入。

光线从缝隙透入,勾勒出她挺直却削瘦的背影,以及半张隐在阴影中的侧脸,下颌线条清冷。

城门下那场由强颜欢笑的彩幡、刺耳的锣鼓、被掀翻的玉辇、绝望的泪水、压抑的暴怒所构成的屈辱图卷,从头至尾,一丝不漏地、冰冷地映入她的眼底。

她的目光,如同一架精密而冰冷的仪器:

捕捉到杨国忠那张谄媚笑容下,眼底深处几乎要溢出来的滔天屈辱和毒蛇般的狠厉杀机;

感受到李玢那单薄身躯中弥漫的、如同羔羊面对屠刀时近乎虚无的绝望;

更清晰地解析着阁罗虎那双环眼中流露出的、睥睨一切、视脚下所有生灵如同蝼蚁草芥的跋扈与贪婪。

甲娘平静如深秋寒潭的眼眸深处,一丝冰冷而锐利的光芒,如同在黑暗中陡然划亮的淬火剑锋,骤然泛起!

瞬间穿透幽暗,照亮了瞳孔深处那燃烧的、属于智慧与决断的冷焰!

随即,那光芒又迅速隐没、沉凝,变得比之前更加深邃、更加幽暗、更加不可测度。

她的指尖无意识地轻轻拂过木质窗棂上细微却交错的木纹,触感冰凉而粗糙,带着一种历经岁月的真实质感。

“引狼入室……”四个字,在她心湖深处无声落下,如同投入冰面的石子,声音冷冽、坚硬,比刀锋刮过万年玄冰还要刺骨!

“狼,却毫无为客的自觉……反露獠牙,急欲噬主……杨国忠,你这般委曲求全,口中念着‘忍字头上一把刀’……这把刀,如此日日悬在心头,切割着你的尊严……你能忍多久?一日?十日?还是……”她冰冷的眼神扫过那些因仪仗被毁而眼神悲愤、几乎要失控的伪朝士兵,“那些看似被你强权捆绑、压榨的人心……经此赤裸裸的羞辱之后,还能为你所用几分?”

阁罗虎这头蛮荒巨兽的张扬跋扈,瞬间如同一把精准的钥匙,“咔哒”一声,在她如同精密星辰运行的思维迷宫中,打开了一扇扇推演的大门。

一个比原先构思更为大胆、险峻、却也充满了玉石俱焚般诱惑力的计划骨架,在她冷静如冰的思维内核中迅速清晰地构建成型!

每一个细节都如同设计精密的齿轮开始飞速旋转、紧密咬合、环环相扣!

“南诏之蛮横……杨国忠之隐忍……正是伪廷从根基处裂开的第一道巨大缝隙。阁罗虎此獠如此嚣狂无度,必会不断滋生事端……”甲娘的嘴角,勾勒出一抹极淡、却带着绝对掌控力的冰冷弧度,“好……很好……欲使其灭亡,必先令其疯狂……”

她的目光穿透窗缝,落在那汹涌进城的巨大墨色洪流上,它们缓慢地、无可阻挡地涌入城门洞,如同污秽的泥石流涌入清洁的泉眼。

“便让这把由南诏人亲手点燃的野火……烧得更猛些吧!将这伪朝最后一点脆弱的体面……连同它虚浮的根基……一并焚为灰烬!”

心中既定,再无犹疑。

甲娘的身影如同融入流水的影子,轻轻一转。

那身洗得发白、不起波澜的粗布衣裙在二楼幽暗的光线下无声拂过积着微尘的地板,没有留下任何声响或痕迹。

瞬间,她便消失在了窗缝投射进来的那片稀薄光线之后的、深沉的黑暗之中。

仿佛从未出现过。

只留下窗外的世界,那震天的喧嚣、沉重的马蹄、压抑的沉默、无声的屈辱与滴落的皇权之泪……依旧在五月的成都上空,在厚重的云层下,在“承恩门”洞开的那一刻,沉重地回荡、发酵、酝酿着即将来临的风暴。

承恩门,承谁之恩?此刻,无人知晓。

城头垂落的彩幡,无力地在风中飘荡。

……

……

夕阳,如同熔化的赤金,沉重地涂抹在成都平原西缘。

然而,这壮丽的暮色,却被一片庞大、污秽、喧嚣的阴影彻底玷污。

阁罗虎所统御的三千头披甲战象骑兵和一万七千精锐步卒——正堂而皇之地驻扎在成都城外西南的广袤地带。

此地,毗邻锦江,正是昔日“濯锦江流,灿若云霞”的蜀锦圣地——锦官城旧址。

在伪廷使者奴颜婢膝、极尽谄媚的逢迎下,这支象征着毁灭力量的异族大军,如同瘟疫般蔓延开来。

他们占据了最开阔、水草最丰美的区域,仿佛这片土地天然就该供奉他们。

然而,这万余头巨象本身,就是一场移动的天灾!

它们庞大的身躯,如同移动的小山丘。

每头巨象每日所需的草料堆积起来,足以形成一片连绵的草山;消耗的清水,更是如同决堤的溪流,将附近的沟渠水源迅速吸干。

排泄?那简直是一场噩梦!成吨的、散发着浓烈氨臭和植物腐败气味的象粪,如同雨后丑陋的蘑菇,在营盘周围疯狂地隆起,形成一座座散发着腾腾热气的小山包。

负责清理的南诏辅兵?他们只是象征性地将部分粪便推到营盘边缘,任其腐烂发酵。

至于步卒,更是毫无顾忌。随地便溺成了常态,营盘外围,泥泞的地面上布满了黄白污秽之物,在烈日炙烤下蒸腾起令人作呕的腥臊气。

营盘之内,屠宰牲畜的场所更是血腥地狱。每日为供应大军肉食,成百上千头牛羊猪被宰杀。

血水如同小溪般肆意流淌,渗透进泥土,染红了大地;内脏、骨头、废弃的皮毛随意丢弃,引来密密麻麻、嗡嗡作响的绿头苍蝇,形成一片片令人头皮发麻的黑云。

生火造饭的灰烬混合着食物残渣、丢弃的烂菜叶子,在营盘边缘堆积如山。

污水坑随处可见,浑浊的液体里漂浮着油花、蛆虫和不明秽物。

仅仅数日!

原本还算清幽、水草丰美、承载着蜀锦千年荣光的锦官城郊野,彻底沦为了一个巨大无朋、臭气熏天的污秽泥潭!

刺鼻的氨味,如同无形的鞭子,狠狠抽打着人的鼻腔;浓烈的腐臭味,是死亡和腐败的气息,粘稠得让人窒息;新鲜的血腥味混杂其中,又带来一种原始而野蛮的刺激。

这些气味在潮湿闷热的空气中发酵、混合、升腾,形成一股肉眼几乎可见的、黄绿色的污浊毒瘴。

风,成了这毒瘴的帮凶。每当西南风起,这股混合了死亡、排泄、腐烂的恶臭便如同复仇的幽灵,飘散数里,直扑成都城!

城内居民苦不堪言。

富户紧闭门窗,燃起昂贵的熏香,却依旧难以驱散那无孔不入的臭味。

贫民更是无处可躲,只能掩鼻皱眉,干呕连连。孩童的啼哭因这臭味而更加尖锐,连圈养的鸡犬都显得躁动不安。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绝望的窒息感,仿佛整个成都都被浸泡在了一个巨大的粪坑里。

“老天爷啊!这南诏人带来的哪里是援兵,分明是瘟神!”一个在城头戍守的老兵,捂着鼻子,对同伴低声咒骂,眼中满是愤懑和无奈。

如果说恶臭是白日的折磨,那么噪音,便是夜间的酷刑。

巨象,绝非温顺的牛羊。

它们是丛林之王,力大无穷,野性难驯。

陌生的环境、拥挤不堪的营盘(即使是开阔地带,对于万头巨象来说也显得局促)、粗糙的约束,以及南诏武士有意无意地用象钩刺激、呵斥甚至鞭打来彰显权威,都让这些庞然大物陷入了持续的烦躁和不安。

于是,象吼声,成了这片污秽之地上最令人胆寒的背景音。

那声音,千变万化,却无一不令人心悸。

低沉的吼声,如同地底深处滚动的闷雷,贴着地面隆隆传来,震得人心房发颤,窗棂嗡嗡作响;

高亢的嘶鸣,则像粗糙的布帛被巨力瞬间撕裂,尖锐刺耳,直冲云霄,带着无尽的痛苦、愤怒和警告;有时是短促的喷鼻,如同高压蒸汽泄漏;

有时是悠长的哀鸣,仿佛在呼唤远方的丛林故乡。

这声音的穿透力,强得超乎想象。

尤其在万籁俱寂的子夜时分,当成都城陷入疲惫的沉睡,当城外村庄只剩下虫鸣犬吠,象营的方向便如同打开了地狱之门!

万千巨象的嘶吼此起彼伏,相互应和,汇聚成一股排山倒海、鬼哭神嚎般的恐怖声浪!

“呜昂——!!!”

“哞嗷——!!!”

“吼噜噜——!!!”

声浪如同实质的潮水,一波波冲击着方圆十数里的地域。

靠近象营的村庄,如周家集、王村、李庄,首当其冲。

村民们夜不能寐,蜷缩在床榻上,用被子蒙着头,却依旧挡不住那穿墙透壁的魔音。

孩童被惊醒,啼哭不止,小脸憋得通红,任父母如何哄劝也无济于事。

圈里的牲畜更是惊恐万状,牛哞羊咩,猪在圈里疯狂冲撞,鸡鸭扑腾着翅膀,试图逃离这无形的恐怖。

整个村庄笼罩在一片惶恐不安的阴云之下。

“爹,我怕!那大怪物又叫了!它们是不是要来吃我们了?”周家集村东头,陈阿四三岁的儿子小石头,又一次在深夜的象吼中惊醒,死死抱住父亲的脖子,小小的身体抖个不停。

陈阿四,一个典型的蜀中汉子,身材不算高大却结实有力,常年劳作让他的皮肤呈现出健康的古铜色。

他粗糙的大手轻拍着儿子的背,强压下心中的烦躁和一丝莫名的不安,低声安抚:“石头不怕,不怕啊。那是大笨象,离我们远着呢,它们叫它们的,咱睡咱的。”

话虽如此,他自己也听得心惊肉跳,那吼声仿佛带着某种不祥的预兆,搅得他心烦意乱。

妻子秀姑坐在床边,清秀的脸上满是忧虑,她停下手中缝补的活计,望向窗外黑暗笼罩的西南方,幽幽叹了口气。

如果说环境的恶化和噪音的侵扰是慢性的毒药,那么南诏士兵被彻底释放的兽性,则是见血封喉的利刃!

阁罗虎,这位以铁腕和狡诈着称的南诏亲王,深谙驭下之道。

他看穿了伪朝君臣对他们深入骨髓的依赖与畏惧——没有他这支令人胆寒的象军,伪朝在张巡大军的兵锋下,顷刻间便会灰飞烟灭。

他更明白,要让这群来自湿热丛林、骨子里本就浸透着野性和掠夺欲望的士兵在异国他乡保持凶悍和“忠诚”,适度的放纵是必要的催化剂。

于是,军纪?在阁罗虎的默许甚至纵容下、有心人有预谋的引导下,形同虚设!

他需要这支军队保持贪婪的爪牙,既能震慑敌人(包括潜在的盟友伪朝),又能不断向伪朝施压,榨取更多的粮饷和特权。

他甚至乐于看到一些“小摩擦”,这能让他有更多讨价还价的筹码。

语言不通,更是加剧了这种肆无忌惮。

南诏士兵操着晦涩的土语,对着惊恐的蜀人指指点点,发出粗野的大笑。

他们眼中,这些温顺的农夫、织女、商贩,与丛林里可以随意猎取的猎物并无本质区别。

伪朝官员的懦弱和退让,更让他们确信了自己的高人一等和特权。

他们,彻底撕下了文明的伪装,如同被打开了牢笼的猛兽,贪婪、残忍、暴虐的本性暴露无遗!

骚扰民宅?踹门砸锁?抢夺粮食、鸡鸭、布匹、铜钱乃至任何看上眼的值钱物件?

这些,在短短数日内,已经成了象营周边村落市集的常态,如同开胃小菜般寻常。

然而,这仅仅是开始。更令人发指的暴行,如同瘟疫般在军营周边的土地上迅速蔓延、升级。

……

南诏象兵安营的第二日,黄昏。

离象营不足五里的“周家集”。

夕阳的余晖,带着一种凄凉的壮美,将村庄简陋的茅草屋顶染上了一层如血的金红。

村口那株饱经风霜的老槐树下,几个须发皆白的老者,佝偻着背,坐在磨得光滑的石墩上。

远处象营传来的阵阵嘶吼,如同无形的鼓槌,敲打着他们本就脆弱的心脏。

空气中,原本熟悉的牲畜粪便和袅袅炊烟的味道,此刻却混杂着一丝若有若无、却挥之不去的恶臭,像毒蛇一样钻进鼻腔,搅得人心神不宁。

“唉,这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啊……”一个缺了门牙的老者,用豁风的嘴叹息着,浑浊的眼睛里满是忧虑,“听说隔壁王村,昨天又有几家被抢了,李老栓家的闺女差点……”

“噤声!”另一个老者警惕地看了看西南方向,压低声音,“莫提了!祸从口出!那些蛮兵,耳朵尖得很!咱们这把老骨头,经不起折腾了……”

不安的气氛,如同暮色般笼罩着小小的周家集。

村东头,陈阿四家的土坯小院,此刻却还顽强地保留着一丝风雨飘摇中的宁静。

院子不大,夯实的泥土地面打扫得干干净净。墙角堆着整齐的柴禾,几件农具靠在低矮的土墙边。

院角,一架半旧的织布机前,坐着陈阿四的妻子——秀姑。

她约莫二十三四岁,荆钗布裙,却掩不住那份清水芙蓉般的清秀。

昏黄的光线柔和地勾勒着她专注的侧脸,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淡淡的阴影。

她手脚麻利地踩着踏板,“哐当、哐当”的投梭引线声,节奏稳定而安宁,仿佛在编织着对平凡生活的所有期许。

细密的汗珠沁在她光洁的额角,更添几分温婉。

陈阿四则在院墙边,仔细地收拾着明天去田里要用的锄头和镰刀。

他用磨刀石蘸着水,一下下打磨着锄刃,发出“嚓嚓”的轻响。

古铜色的手臂肌肉随着动作微微起伏,显得沉稳有力。

三岁的儿子小石头,无忧无虑地蹲在墙角,胖乎乎的小手捏着一根小树枝,聚精会神地拨弄着几只搬运米粒的蚂蚁,嘴里还发出“嘿哟嘿哟”的稚嫩配音。

“当家的,”秀姑抬起头,用袖子擦了擦额角的细汗,声音如同清泉般温软,“明日去集上,记着扯二尺粗布回来。小石头的裤子,你看,又短了一截,小腿肚子都快露出来了。”

她说着,目光温柔地投向墙角玩耍的儿子。

陈阿四停下磨刀,抬起头,对着妻子憨厚地笑了笑,露出洁白的牙齿:“晓得了,忘不了。再给石头买俩麦芽糖,这小子念叨好几天了。”

他望向儿子的眼神,充满了为人父的慈爱。

“哐啷——!!!”

一声震耳欲聋的爆响,如同平地惊雷,瞬间撕碎了小院中所有的宁静!

本就简陋的柴门,被一股狂暴到极点的巨力猛地从外面踹开!

脆弱的门轴发出一声凄厉的呻吟,整扇门板如同断线的风筝,狠狠拍在后面的土墙上!

“轰隆”一声,震得整个土坯房簌簌发抖,墙皮和灰尘扑簌簌落下!

三个身影,如同地狱里冲出的恶鬼,带着浓烈到化不开的酒气、汗臭和一股令人作呕的膻腥味,凶神恶煞般闯了进来!

是南诏兵!

他们显然喝了不少劣质的酒,黝黑的脸上泛着不正常的潮红,豹子般的眼睛布满血丝,闪烁着野兽般狂躁而贪婪的光芒。

为首一个,身材最为粗壮,咧着嘴,露出嘴里一颗刺眼的金牙,在昏暗的光线下闪着令人心悸的寒光。

他穿着脏污的皮甲,腰间挎着弯刀。

另外两个,一个脸上有道狰狞的刀疤,从眉骨斜划到嘴角,眼神阴鸷;另一个身材相对矮小,但动作却像猴子般灵活,眼神滴溜溜乱转,透着猥琐和残忍。

三双眼睛如同探照灯,在狭小的院子里凶狠地一扫!

瞬间!

所有的目光,如同被磁石吸引的铁屑,死死地、贪婪地锁定了织布机前那个被惊得猛然站起身、花容失色、浑身颤抖的年轻妇人——秀姑!

那清秀如画的眉眼,那温婉如水的气质,那因惊吓而微微张开的、如同花瓣般的嘴唇,在这粗陋的农家小院里,简直如同沙砾中陡然现世的稀世明珠!

强烈的反差,瞬间点燃了野兽眼中最原始、最肮脏的欲火!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