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夜的宫中群臣狂欢，皆言龙王是八河大总管司雨大龙神，还有谁人能比龙王更清楚明日有没有雨水，又有几尺几寸几点。
注定会落败的袁守城会卷起卦摊回家，从此泾河又是一片海晏河清，所有的水族，再不会有沦为凡人俎上鱼肉的命运。
那夜秋白避开众人同我泛舟泾河，斜倚画航独自饮酒的公子长眉深锁，如有隐忧。
后来我在桨声灯影里睡去，清露沾衣时模糊醒来，身下枕着一段胳膊，是饮酒后抱着我睡去的秋白。
彼时长安城中风色绝美，遥远高楼上有歌女勾弹琵琶，风中传来低唱：“醉后不知天在水，满船清梦压星河……”
所有的泾河子民都记得那一场延后了一个时辰克扣了三寸零八点的降雨，腾云而去的龙王再没有回来，而雨散云收的长安城上空，却自云层里滚下一颗怒目圆睁的龙头。
秋白的世界至此坍塌，为了惩罚泾河龙王犯下的未如期实行雨的过错，他的大哥小黄龙被流放到淮河，二哥小俪龙被流放到济水，三哥青背龙被发配到长江，四哥赤龙远走黄河，五哥徒龙去给佛祖相司钟，六哥稳兽龙要给神官镇脊，七哥敬仲龙给玉帝守着望天华表，八哥厦龙要看守太岳山。
诺大的泾河龙宫在一夕之间分崩离析，父死兄散，秋白的母亲，贵为西海龙公主的女人哭瞎了双眼。
我至今仍然记得那头从天庭而来的神龙欺辱秋白时的表情，那么高傲，那么不屑。
拔剑而起的秋白有着少年的心性和泾河龙族的血勇，但在母亲的哭泣下不得不卑躬屈膝，任那上位者的唾沫星子飞溅满脸。
落魄的龙子那夜通宵站在紧闭的水晶宫大门前，那里曾是他的家，曾是充满了他父母兄弟欢声笑语的地方，此刻满殿却喧嚣着别人的快乐。
然而，父王被斩、兄长被流放并不是噩梦的终结，玉帝的一纸诏书抄没了泾河龙族所有的家产，除了年老体衰且哭瞎眼睛的母亲，他再没有任何亲人，也没有一片可以立足的土地。
我自寒风中走到他面前时，秋白语声平静，他说：“兰伊，你可以不用过来了。”
“我是公子亲点的秀女，公子去哪里，我就去哪里。”
他垂着睫毛，似乎是笑了，语声却哽咽：“我不作数的，只是说说而已。”
“你别想赶我走。我救过你的命，你去哪里，我都要跟去哪里……”
那时少年龙子的肩膀在风中瑟缩，我抱紧他，惊觉有温热液体在我头顶成串滴落。
从那之后，秋白再未哭过……
我们将家安在长安城中的一处水塘里，为了给母亲治病，秋白想尽了办法。
昔日浩瀚水域里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龙子，此刻体会着生活的种种苦楚和艰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