拓跋濬不语,只是将脸深埋进她颈窝温软的凹陷处。许久后,才闷闷地说:“今天,云疏归家去了。”
“云疏?”阿依对这个名字有些陌生,反应了好一会儿才想起这仿佛是拓跋濬另一个侍妾的名字。她见过这个女子一两次,但没有和她说过话,唯一的印象是拓跋濬被横梁砸伤时,这位侍妾曾抱怨说于阗公主来以前府里都很太平,被拓跋濬怒斥了一顿。之后也从来没有听说拓跋濬再召幸过她。所以阿依不太明白为什么这样一个在王府里几乎没什么存在感的女子归家,会让拓跋濬这样低落。她没有着急接话,只是默默等着他继续。
“起初她不愿意,后来是敬容和弥悦跟她谈了好几次,才劝得她接受。”
阿依有些明白了,她微微侧头,问道:“夫君是觉得自己对云疏太过凉薄了?”
“岂止是对云疏……”他翻了个身,仰望着帐顶,“对敬容、对弥悦……甚至对你……皆是凉薄。今天敬容对我说,她去劝云疏时说‘女子韶华有限’,我能听出她的话里那种物伤其类的感伤。云疏跟着我的这些年,我召她的次数很少,但她却是实实在在在这王府里耗费了几年的光阴,最后不过用些金银便做了了结。敬容和弥悦,耗费的更不仅仅是光阴岁月,而我能给她们的又有什么呢?而你……为了我,落下了一身病,我却束手无策……我曾经竟然还大言不惭地说‘以我嫡皇孙的身份,高阳王的地位,全天下有多少女子甘愿在我身边做个没有名分地位的侍妾,甚至只是个低贱的奴婢?’”他自嘲地笑了一声,“现在想来,真是狂妄得紧。只怕对于女子而言,嫁给我,是你们的不幸吧。”
阿依转身紧紧地抱住他,道:“我记得夫子曾经教过我们一句话,叫‘子非鱼,安知鱼之乐。’致远走了以后,我曾经以为我再也不会快乐了,但是因为你,我又重新找到了快乐。你总愧疚我为你挡刀受伤,落下了一些毛病,但是你不知道能看到你安然无恙,我心里有多开心多满足,那些所谓的病根,和你给我的幸福比起来,真的都不算什么。王妃和弥悦姐姐怎么想,我不敢代答。但她们愿意留在你身边,总有她们觉得值得的理由。幸或不幸——”她掌心贴上他心口,“该由我们自己说,而不是你替我们下结论。”
见拓跋濬的情绪仍是沉闷,阿依凑近他耳边轻笑:“夫君要是还想不通,不如给表哥写封信吧,你看他,左拥右抱,可快活得紧呢!说不定他能帮你解开这个心结?”
拓跋濬终于低笑出声:“那就算了,他那跳脱潇洒的性子,我怕这辈子也学不来。”他伸展手臂,让阿依枕在自己手臂上,将她环进怀里,问道:“除了肚子痛,还有哪儿不舒服?”
“头痛。”
“我给你揉揉。”他手指用力,替阿依一下一下按揉太阳穴。“你每次这样浑身难受通常要持续多久?”
“一两天吧,过去了就好了。”
“那……元宵节我带你出去看灯吧!”
正月十五,上元之夜。暮色四合,平城却未曾睡去。万千灯火次第燃起,将都城浸入一片暖融光海。长街两侧,金箔佛塔灯映亮经幡纹样,彩帛莲花灯随风轻旋;巨大的灯轮高耸如树,缀满摇曳的羊角灯,流淌下琥珀色的光瀑;精巧的走马灯在摊肆前旋转,映出飞天神女与奔腾骏马的绰约光影。灯影幢幢,映得人面浮动,恍若行于虚幻仙境。笙箫管弦之声交织着欢语,盘旋在屋檐与坊墙间;松脂火把的焦油味混着胡饼的焦香飘散,暖意浮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