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慎王死了,顾慎继位,苏怀月成了王妃。兀飔想,上面没有了长辈,苏怀月会轻松些,还是辛苦些?
——苏怀月组建了一支队伍,但用途不明,她瞒住了其他人。兀飔有些不舒服。
——苏怀月怀孕了。兀飔捏着信纸讷讷许久。
——苏怀月诞下了孩子,取名为顾栩。兀飔想象不出苏怀月那样恣意的人成为母亲的样子。他也不知道母亲该是什么样子。
——苏怀月为孩子绘制了画像,送来京城供苏老爷子观看。兀飔看到画像上只有孩子,一阵失望。
——……
京城的兀门既不壮大,也没有缩减人手。他们如今只是蛰伏在京中的一个隐秘组织,苏怀月似乎是忙于打理家业,未曾向兀门转递任何指令。
一直到慎王谋逆的传言进入了宫中,兀门上下才终于有了一丝活气。
兀飔事前早已发出了预警,因此谋逆之事,他们查的很快,很顺利。云溪的矿山,私藏的兵家,证据很快一条接一条端上了风堂的桌案,只等上达天听,以仁义逼迫,为慎王平反。
主子总该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了吧?兀飔想。
……
兀飔等来的是慎王一家的死讯。
他多年来第一次违抗兀门的禁令,疯了一样前赴云溪,却只看到一片焦黑滚烫的残垣。他从未见过慎王府是什么模样,因此也不相信这里就是苏怀月的府邸。
他又前去官府的仵作间。
一堆又一堆的尸身,就那么胡乱摆放在院子里。没有人验尸,只有一群衙役来回奔波,把那些尸体放上推车,运到后山掩埋。
苏怀月呢?
兀飔不知道自己是如何找到苏怀月的。
他更加记不清之后发生的细节——只有月色下,他一手提拔的风堂属下用剑尖指向他,眼中分明有泪,却态度强硬地要他回到洛阳。
失火?
尸体咽喉横贯的剑伤烧焦了也那么明显。
自戕?
自戕的人会着手调查谋反的疑点,积极自救?
兀飔被关押了一段时间。
他向兀门讨要说法,质问他们为何不为主子复仇,却只得到兀狩茗一句冰冷的答复:“这是主子的吩咐。”
吩咐!
没有了主人的兀门只不过是丧家之犬,此刻还提什么吩咐?这样的走狗应当是一条不顾一切的疯狗,将伤害了主子的所有人都一一咬碎才行!
兀飔没有办法。
兀门中,有些人忠心耿耿,忠诚执行兀狩茗的命令;而有些人得过且过,不把仇恨放在心上。
这样茫茫的人海,好像只有兀飔心里还存着她。
他想复仇,但要向谁复仇,他一人是否可行?
他拼命想要挤进风堂最高的那个位置中去,但兀狩茗与兀风看穿了他,他苦心经营多年,最终却离“兀风”的头衔越来越远。
他暗中选定的五个继承人,也被发往各地的分部;最后是兀飔身边本不起眼的一个人,意想不到地接过了“兀风”的位置。
活泼好动,胸无城府,只是一味听令行事的一个人……
兀飔不再对兀门抱有希望。
……
之后是怎样的呢?
兀飔昏沉地想。
他暗中组建了自己的势力,成员很少,但也通过一个叫做兀飓的知情人,得知苏怀月的幼子还流落在外。那个新的兀风跟在他的身边,但兀门在悄悄分裂开,兀狩茗也死去,他则认定顾栩忘却了仇恨,对他下手……
却是兀风这把好刀废了,兀飔自己也因此暴露……
不……
不对。兀飔抬起头,努力聚焦视线,看清了眼前的人。
兀风。
是兀风来为自己送行?
不,兀风不会来,明明是……
兀飔感到混乱。眼前的兀风虽然双眼红红,但身姿依旧是挺拔的,流转的内力稳固精纯,不是那种半死不活的模样。
他想起来了。
他失败了,彻头彻尾的失败,他甚至不知从何时起就迷失了方向。他也从未建立过那支自己的队伍,也没有与殷王联络,更没有向任何人下毒。
兀门像是提早知道了他的谋划,用风堂不要紧的情报吊着他,直到……
兀飔觉得记忆又混乱起来,他分不清哪些是自己的臆想,哪些是真实发生的故事,但他知道,他要死了。
那仇恨呢?
“兀飔……我如今才知道你心里一直有为苏怀月主子复仇的打算。”兀风说,“如果我早就知道这些,我……”
兀风哑然,他这会儿觉得一切都是自己的错,兀飔的心思,他作为友人、作为半个首领,应当更多在意一些。
“顾栩……”兀飔含混地吐出几个字,“成功了?”
“对!”兀风忙说,“主子成功了。苏牧英,殷王,秦昭月……他们都解决了。主子现在也过的很幸福。”
“幸福……”兀飔的声音低了下去。
以顾栩幸福为先——苏怀月的遗命之中,这条的篇幅最大最广。
兀飔知道自己违背了她的意愿。
他太过一厢情愿。
兀风把一瓶药摆在他的面前。
他几乎发不出声音,嗫嚅着:“这是兀叶做的药,不会……不会痛,完全不会。”
他想说偷偷放兀飔走,而他似乎曾经这样做过;但他说不出口,因为受害的并不是他了。兀风脑海中纷乱的、有关另一个可能的思绪只是一闪,就被他抛在脑后。
顾老板还好好的,甚至皆大欢喜;但如果顾老板没有那样死而复生的奇遇呢?
如果顾老板再也回不来了呢?
兀风一会儿觉得兀飔也没有逼顾老板去死,只是劝他离开,因而罪不至此;一会儿又觉得深深的后怕,深深的埋怨;但最多的,是一种深刻的愧疚自责。
他好像不忠于主子,对主子的敌人有怜悯;他好像对不起顾老板,自顾自的原谅这么一个言语挑唆顾老板去死的人;他好像愧于面对兀飔,他忽视了自己的朋友,以至于走上这样的结局。
他庆幸这无情的命令是由顾栩下达的。
兀风很矛盾,深深的矛盾,世上为什么没有真的两全其美的事,为什么人必然失去,必然做选择?
却听到兀飔轻轻地哼了一声:“那就好。”
兀飔拿起药瓶,像与兀风平日饮酒,一饮而尽。
兀风哽住,眼泪流了满脸。
“此间事已了,我也再无牵挂。”兀飔说,“我这一生,浑浑噩噩,全然是自作聪明。但好在一切仍挽回了,我……”
我见了苏怀月,也不至于太过歉疚。
兀飔在心里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