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还在下,把整个世界盖得安安静静的。我知道,明天一早在登记大厅的窗台上,准会积起层干净的雪,而保温壶里的姜茶冒着热气,等着每个踏雪而来的人。
推开家门时,玄关的暖灯“啪”地跳亮,把满身的雪粒子照得像撒了把碎钻,簌簌往脚垫上掉。妻子系着米白色围裙从厨房探出头,手里还捏着块擦碗布,见我肩头落的雪都结成了薄冰,快步迎上来接过帆布包:“可算踩着雪回来了!鞋帮上全是冰碴子,快换拖鞋——我在暖气片上焐了双棉拖,热乎得能烫脚。”
“走着回来的,小区路上的雪没到脚踝,自行车锁在拉面馆门口了。”我跺了跺脚上的雪,鞋跟磕在地板上邦邦响,“你是没瞧见,3号楼前那排松树,枝桠上积的雪往下掉,砸在伞上‘噗噗’响,像谁在头顶撒沙子。路过门岗时,刘大爷正拿竹扫帚扫单元门口的雪,说‘雪再大,也得把路清出来,万一有老人急着出门呢’。对了,他还问你上次做的萝卜干还有没,说配着稀粥吃着香。”
妻子往我手里塞了个灌好热水的玻璃瓶子,瓶身裹着块蓝格子布:“巧了,下午刚装了一小罐,本来想明天给刘大爷送过去。快揣着暖暖手,瞧你这指尖冻得跟红萝卜似的。”转身往厨房走时,围裙带子扫过我胳膊,“锅里炖着萝卜排骨汤,我多加了把胡椒粉,就等你这冻透了的回来喝。刚才趴在阳台窗户上看雪,见你在2单元门口帮张奶奶扶小推车,她那车上的白菜都滚到雪地里了。”
“可不是嘛,”我凑到厨房门口,看她掀开砂锅盖,白汽“腾”地涌出来,混着肉香直往嗓子眼钻,“张奶奶说要给儿子送白菜,雪天路滑,车把总晃。我帮她把白菜挪到车座上,她说‘还是你们年轻人有力气,想当年我扛着白菜上四楼不喘气’,末了非要塞给我两个冻柿子,说‘搁暖气片上捂软了吃,甜着呢’。对了,她家孙子明天要去登记处办入学证明,托我问问需要带啥材料。”
妻子把切好的葱花撒进汤里,铁勺碰着砂锅沿叮当作响:“我下午去楼下超市,张奶奶还跟我说老院那房子的事,说她抽屉里有本1986年的台历,上面记着‘三月初六,帮老李家搭葡萄架’,正好能证明当年你家那棵葡萄藤的位置。”她忽然笑了,“说起来那台历纸都黄得发脆,她却用红绳捆得整整齐齐,说‘这都是念想,比金银值钱’。入学证明的事我知道,上次5楼王姐家孩子办过,得带户口本、房产证复印件,还有社区开的居住证明。”
我舀了勺汤,烫得直吐舌头:“这台历太管用了!小周说产权边界就认这些老物件上的细节。对了,你还记得不?小时候在老院,也是这么大的雪,你偷拿我家的铁锹去堆雪人,结果把张奶奶家的煤堆铲塌了,吓得躲在葡萄架下,睫毛上都结了霜。后来搬到这小区,你还总念叨老院的雪比小区的厚呢。”
妻子回头瞪我一眼,嘴角却翘着:“还好意思说!后来还是张奶奶给你爸说情,说‘孩子堆雪人是乐子,煤塌了再堆起来就是’。她还从兜里掏出块水果糖,剥开纸塞给我,那糖在嘴里化着,连带着心里的慌劲儿都甜没了。”她往汤里又撒了把香菜,“对了,刚接到5楼李姐电话,她家孩子明天要去医院复查,雪太大打不着车,想让你上班时顺路捎一段。”
“没问题,”我接过她递来的汤碗,暖意从指尖一直淌到胃里,“正好我要去所里取老院的档案,绕路过去就行。刚才走回来时,见小周在小区门口扫雪,他戴个毛线帽,围巾缠得就剩俩眼睛,说‘明天来办事的老人多,得把单元门口的雪扫干净,再撒层沙子防滑’。他还说,等雪停了要组织同事来小区帮独居老人清雪,问咱楼里有几户需要帮忙的。”
妻子擦了擦手,往阳台瞥了眼:“我这就去楼道群里问问,张奶奶、刘大爷还有4楼的陈老师,这几户肯定需要。你们这工作啊,就像这雪天里的扫雪人,看着是扫雪,其实是扫心里的坎儿。”她忽然想起什么,从橱柜里翻出个红布包,“对了,下午整理衣柜,翻出你妈留的那副旧手套,毛线的,里面加了层绒,明天带上,比你那单皮手套暖和。”
我接过手套,指尖摸着厚实的毛线,忽然想起小时候妈总说“雪天戴毛线手套,手心能捂出汗”。“对了,”我忽然想起,“小周说明天要去张奶奶家送登记表格,顺便帮她拍老台历的照片存档。要不咱明天早点起,蒸两屉包子,让他捎过去?张奶奶总念叨你蒸的豆沙包软和,说比小区门口早餐铺的好吃。”
妻子眼睛亮了:“这主意好!我明早五点起来发面,用去年存的红豆沙,准保甜糯。对了,再蒸几个菜包,刘大爷爱吃雪里蕻馅的,顺便给他送几个。”她往暖气片上摆了个盘子,里面放着张奶奶给的冻柿子,“等明晚回来,这柿子该捂软了,咱就着窗外的雪光吃,甜丝丝的,才像过日子。”
窗外的雪还在簌簌下,小区路灯把雪照得像揉碎的月光,3号楼的单元门亮着灯,隐约能听见楼里传来孩子堆雪人的笑声,脆生生的,混着汤锅里咕嘟的声响,把这冬夜填得满满当当。我喝着热汤,看妻子在厨房收拾碗筷,忽然觉得这雪下得真好,不管是老院还是如今的小区,日子里的暖,总被这雪裹得更实在了。
汤喝到一半,窗外的雪忽然变了性子,不再是细碎的雪籽,转成了大片大片的雪絮,慢悠悠地打着旋儿落下来,像谁把天上的棉絮扯碎了往下撒。我凑到阳台边,玻璃上凝着层薄雾,用指尖划开一块,望见小区的路灯被雪雾裹成了毛茸茸的光球,3号楼前的松树彻底变成了“圣诞树”,枝桠上积的雪往下坠,每坠一点,就抖落一阵细碎的雪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