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娘子贴着冰凉的帐幔,银蝶面具下的脸色比雪更白。
她并没有走远,而是静静地看着帐中发生的一切。
她记得当年在父亲书房里,一个单薄秀气的书生抱着书册向父亲行礼,垂落的睫毛在眼下投出蝶翼般的阴影,唇色却比红梅还要艳三分。
那时她总爱躲在屏风后偷看,看书生如何对着经卷展眉轻笑,看父亲如何将新裁的棉衣塞进他怀中。
直到西凉铁蹄踏碎京城,卢氏满门被屠戮,那些温暖的碎片都化作了刺进心口的冰棱。如今再想起,竟不知是该恨命运弄人,还是该笑自己痴傻。
只是她做镇北夫人的那些年,常常发现有人在暗处监视,起初她还以为自己的身份暴露了,想要杀了此人。
后来“影”告知了她真相,原来他也是在为主子办事。
她才知道,原来这些年那些如芒在背的目光,那些以为暴露身份的惊惶,全是故人藏在暗处的温柔。
她感动吗?心动吗?又一个男人对她痴心不改。
不!
当年的卢清雅已经死在了乱军手里,从那往后,她只是花娘子,是“花影月”组织里最锋利的刀。
帐内又突然传来匕首切入皮肉的闷响,花娘子猛地攥紧拳头,指甲刺破掌心。
她又想起穆御戎将她从死人堆里抱出来时,轮椅碾过碎石的吱呀声;想起大婚那日,他颤抖着为她盖上红盖头,说“别怕”时温热的呼吸;
更想起某个月圆夜,她转身望向巷口,只看见货郎担上摇晃的灯笼,和藏在阴影里仓皇逃开的衣角。
她若是真的疯了该有多好!如果可以选择,她宁愿死!宁愿疯了,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被那些痛苦不堪的回忆折磨。
“废物!一个个都是废物!”
她对着掌心的血珠轻笑,银蝶面具在月光下泛着冷光,“卢清雅!你早就死了,死在了那个被撕碎嫁衣的夜里。”
可为什么此刻心跳如擂鼓,为什么记忆不受控地翻涌——书生在书院廊下为她拾起发簪的指尖,穆御戎用断剑为她劈开生路时溅在脸上的血,还有“影”将易容面具按在她脸上时,那句冰冷的“死人不需要感情”。
帐内传来压抑的喘息,花娘子后退半步,后背撞上结满冰棱的旗杆。
雪落在银蝶面具上,很快化作水珠滑进衣领。花娘子重新戴好面具,抽出软剑在掌心轻轻敲打——这把剑饮过无数人的血,却第一次觉得如此沉重。
当帐内传来最后一声压抑的呜咽,花娘子转身踏入风雪,靴底碾碎积雪的声音里,混着一声轻不可闻的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