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最后的时刻,他做的唯一一件事,就是用尽全力,将离他最近的、那只已经受伤的小玄猫戎昭,狠狠地推出了那片即将闭合的死亡区域。
他没有恐惧,只有一种深沉的、如磐石般的确信。
他确信:
·戎昭会活下去,会带着他的那份责任,继续守护璃月。
·戎昭会照顾好昔知,不让她被风雨摧折。
·慧心会坚强地撑起不卜庐,她的三花色皮毛下,有着不输于任何人的韧性。
他的意识在消散时,是平静的。他仿佛能看到:
·慧心在明亮的药庐里忙碌,身上重新焕发出温暖的光泽。
·昔知和戎昭在阳光下并肩而立,一个依旧纯白,一个依旧玄黑,彼此依偎。
·他的牺牲,如同一个稳固的基石,托住了他所在意的一切。
他从未想过,他的守护,会成为他们痛苦的根源。
他不会知道,他留给戎昭的不是生的希望,而是无法承受的愧疚与业障的折磨。
他不会知道,他留给慧心的不是坚强的理由,而是永恒的、无法填补的缺失。
他也不会知道,他留给昔知的,是一个需要用一生去守护的、破碎的玄猫,和一份与姐妹决裂的沉重抉择。
从狮子猫伯阳的角度来看,这个故事简单而纯粹:
他完成了他的守护。他用他的生命,换取了他们所拥有的、未来的可能性。
至于那个未来是幸福的,还是充满痛苦的,他已经无法知晓,也无法干预了。他最后的凝视,定格在了他奋力推出的、那只小玄猫惊恐而绝望的回眸之中。
他是一座沉默的山,安静地沉入了地底,却不知自己崩塌时溅落的巨石,堵住了他所爱之人们前行的道路。
(4)
在戎昭作为小玄猫的记忆里,世界曾经是分明的。
他是夜家的次子,一只毛色乌黑、金瞳锐利的年轻玄猫。他崇拜着他的兄长,那只威风凛凛的狮子猫伯阳。兄长是他的标杆,是他想成为的样子。他努力地磨砺自己的爪牙,学习战斗的技巧,希望能成为兄长的助力,守护好他们的家。
他也有一个秘密。
他喜欢那只布偶猫昔知。她那么白,那么软,像一团会移动的云,一双蓝眼睛清澈得能倒映出他的影子。他总是忍不住想靠近,却又怕自己漆黑的毛发、锋利的爪子会不小心弄伤她。他只能别扭地待在最高的柜顶上,假装不在意,目光却始终追随着她。她打碎碗,他会第一个冲过去;她够不到东西,他会悄悄把东西推近;她发间的铃铛掉了,他会用最精妙的控制力,凝出冰莲接住。
守护她,是他除了追随兄长之外,最重要的猫生信条。
后来,他们一起去了一个叫层岩的,很黑很可怕的地方。
在那里,他熟悉的、分明的世界崩塌了。到处都是嘶吼、惨叫和毁灭的气息。他战斗着,跟着他的狮子猫兄长,拼命地想守住防线。
然后,在最混乱、最绝望的一刻,他听到了兄长一声前所未有的、焦急的嘶吼。紧接着,一股无法抗拒的巨大力量猛地撞在他身上——是兄长用尽全力,将他推出了那片正在急速闭合的、最黑暗的核心区域。
他摔在外围,回头时,只看到兄长那纯白的长毛最后一闪,便被无尽的黑暗彻底吞噬。
“活下去!”
那是狮子猫留给他的,最后一句话。
他活下来了。
但他的世界,从那一刻起,失去了所有的色彩和声音,只剩下永恒的、冰冷的黑白。
他听不懂别的猫在说什么,只能看到他们的嘴巴在一张一合。那些声音钻进他的耳朵,变成了层岩里的嘶吼和兄长的最后一声催促。
他无法思考,脑海里全是破碎的画面:战友倒下、深渊蔓延、还有兄长将他推开时,那双异色瞳里不容置疑的决绝。
“为什么是我?”
这个念头像最毒的业火,日夜焚烧着他的五脏六腑。
“为什么活下来的是没用的我?为什么死的不是我?”
他觉得自己玷污了兄长用命换来的“活下去”。他这身漆黑的皮毛,不配走在阳光下;他这双还能呼吸的肺,是对所有牺牲者的背叛。
他开始躲避一切,尤其是那只布偶猫昔知。
她那么白,那么干净。而他,从里到外都已经被层岩的污秽和愧疚染得肮脏不堪。他不能弄脏她。
他会失控地挥动爪子,想赶走所有靠近的猫,包括她。可每一次,当他的爪子快要碰到她时,一种刻在骨髓里的本能会让他强行停下。他宁愿撕裂自己,也绝不能伤到她分毫。
他被带回了往生堂,那个有她气息的地方。
他蜷缩在角落里,把自己封闭在只有痛苦和回忆的漆黑世界里。他听不懂她的安慰,但他能感受到那份坚持不懈的、温暖的舔舐,能感受到那个总是将他圈住的、柔软的怀抱。
偶尔,在无尽的黑暗和混乱中,会有一个极其短暂的瞬间,他的神智会透进一丝微光。
他会看到昔知那双含泪的、湛蓝的眼睛正望着他。
他会感觉到她温柔的爪子,正一下下抚过他炸起的、粗糙的背毛。
在那瞬间,他会想起阳光下的庭院,想起她追着蝴蝶跑,想起兄长沉稳地站在一旁……
然后,巨大的痛苦会再次将他拖回黑暗。他只能凭着最后一点本能,在她抱住他时,用鼻尖,极其轻微地,蹭一下她的脸颊。
这是他唯一能做出的,微弱的回应。
“对不起,昔知。”
“谢谢你,还没有放弃我。”
小玄猫戎昭的故事,就是如此。
他活下来了,但他的灵魂,永远被留在了那个推他出来的、兄长的爪子里。他活着的每一刻,都是在执行兄长最后的命令,也是在承受这份命令所带来的、最残酷的刑罚。
而昔知,是他在这无间地狱里,唯一能感知到的,微弱却永不熄灭的光。
(5)end
在璃月港青瓦连绵的屋檐之上,曾漫步着一只与众不同的猫。
他披着布偶猫的雪白长毛,却烙印着山猫的暗金纹路,一双青金石般的眼瞳里,跳动着不属于往生堂的、野性的火。他是胡行知,行走在生与死边界线上的山猫纹布偶。
他的生命,曾被几条温暖的线牢牢系在人间:
一条线,系着狮子猫伯阳。
他们是光与影的共舞。当伯阳如磐石般镇守时,他便是那簇环绕磐石、最灵动不羁的火焰。他们在琉璃亭的飞檐上追逐黎明,他教伯阳聆听风的密语,伯阳教他读懂山的沉默。
一条线,牵着海双布偶昔知。
妹妹是月光织就的云,他则是最忠诚的守夜火。他用带着山野气息的尾巴为她拂去尘埃,将最鲜嫩的鱼肉剔成无声的誓言。他的守护是燃烧的暖炉,她的依赖是炉上温着的甜奶。
一条线,连着某个意气相投的灵魂。
或许在某个洒满星光的屋顶,他们共享过一壶偷来的酒,爪尖对着璃月的万家灯火,立下过不足为外人道的约定。
然而,命运的寒潮呼啸而至,冻结了他生命中的火光。
母亲的离去,是第一条熄灭的烛火。
那个会用温暖爪势抚平他炸起毛发的身影,消散了。往生堂里属于母亲的气味,一日淡过一日。胡行知立在庭院中,看着妹妹那双映照着天空与大海的蓝眼睛,又望向璃月港外吞噬光线的、名为“远方”的巨兽。
他必须离开。
不是为了答案,而是为了燃烧。在一个连露珠都尚未醒来的黎明,他跃下往生堂的石阶,山猫的纹路融进晨雾,头也不回地奔向那个传说中智慧如雨林般疯长的国度——须弥。
在异乡潮湿的、过分繁茂的丛林里,战火如藤蔓般骤然缠上了他。
胡行知亮出了他的爪与牙。岩的元素力在他周身奔涌,却奇异地燃起了火焰的光泽——那是他灵魂里永不熄灭的山猫之火。暗金的斑纹在炽热的气流中灼灼发亮,他战斗着,不是为了信念或生存,仅仅是为了证明:他曾如此自由而炽烈地活过。
最终,在一片过于绚烂、以致于显得狰狞的须弥蔷薇丛中,那团来自璃月的火,熄灭了。
他倒下时,爪尖依旧温暖,仿佛还想最后一次,碰一碰故乡的砖墙。
而在他陨落的同一时刻,遥远的璃月,层岩巨渊之下:
狮子猫伯阳发出一声撼动地脉的咆哮,纯白的毛发被血与泥泞浸染,他化作最后一座堡垒,寸步不让。
在他身侧,玄猫戎昭的身影几乎与黑暗融为一体,唯有冰晶般的金瞳燃烧着,以彻骨的寒,守护着兄长背后那片他们用生命热爱的、包含了所有记忆与珍视之人的——璃月猫包。
他们至死不知。
那条曾连接着他们的、最温暖不羁的线,那簇来自山猫布偶的灵魂之火,已在遥远异邦的战火中,悄然燃尽,化作一缕带着璃月月色的青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