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吉祥一进司令部大楼,就放缓了脚步,脸上表现得刻板木讷,仿佛是来执行公务的特务人员。
一楼大厅里,除了执勤士兵,几乎看不到一个闲人。
只见灰暗的水泥地面泛着冷光,倒映着头顶吊灯投下的惨白光线。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恶心味道,那是混合了铁锈味、皮革腐臭与消毒水的刺鼻气味,不禁令人作呕。
两名持枪日军笔挺地站在廊柱旁,九零式钢盔下的两张圆脸毫无表情,步枪枪口斜指地面,三零刺刀泛着冷硬的金属光泽。
执勤日军对枪声习以为常,他们见夏吉祥进门后表现得很从容,看打扮又与特高科特务一般模样,就放松了戒备,不再理会他。
夏吉祥来到大厅一侧的等待区,找了张长条木椅,默默坐下来休息。
他冒死前来,就是要救出自己女人,既然里间甫承诺保金素贞一命,无论如何他都要完成考验,得到想要的结果。
在夏吉祥看来,里间甫也是头披着人皮的恶魔,他把持跨国烟土交易,坑害了无数中国人,虚伪透顶自然不可轻信。
但这魔头行事倒也遵循一套恶魔法则,即凡事皆可摆上桌面交换利益,无论是杀人越货还是军火走私,只要能让他获得巨大利益,皆可成为合作对象。
自己这次的筹码,大概就是作为一个顶级杀手,能为他铲除一个生意场上的阻碍,更确切的说,是来自日军军方的实权人物。
而作为交换条件,对方答应把金素贞交还给他,就这么轻飘飘一句话,他就得几次三番的拼上性命,舍命去换。
夏吉祥如今没有选择,他就像沉溺在汪洋大海里,能抓住的浮木,哪怕满是倒刺,是恶魔许下的诺言,也得死死攥在手中,
刚才遭受的伏击,早在夏吉祥预料当中,他果断放弃挟持静子,因为清楚佐佐木嗜杀成性,疯起来连自己人都杀。
这种嗜杀成性的军国主义疯子既不可理喻,又难以控驭,偏偏把持上海的治安权不肯挪窝,无怪乎里间甫要对其实施‘肉体清除’。
刚刚死里逃生,夏吉祥心知接下来凶多吉少,一旦上楼时搂不住火,引发了意外事故,
顷刻间所有遇到的都是敌人,只能血战至死,那么金素贞就彻底没救了。
夏吉祥思忖再三,觉得内藤大佐会借自己的手,最终除掉佐佐木这头疯鬼,但是宪兵司令部却不是他的死所。
因为对日军军方来说,一个大佐刚卸任就死在任所,而且还是主管上海治安的宪兵司令,
一旦登报那就不光是一大丑闻,而是军部的奇耻大辱,绝对会彻查到底。
所以里间甫定会施展调略手段,指使内藤挤兑走佐佐木。
所谓的钱能通神,其实说穿了日本官场上的政治倾轧,派系之间的官职轮替,私底下都是见不得人的肮脏交易。
自己不如暂时待在一楼大厅,以静制动,随机应变。
空旷大厅里,一时无人说话,寂静得能听见两名士兵的呼吸声,还有他们大头鞋底与地面的细微摩擦声。
偶然间有名穿呢子大衣的军官快步走过,马刺撞击地面发出清脆的叮当声,很快又消失在楼道里。
片刻前打破的沉寂,很快被更压抑的死寂吞噬。
“哒、哒、哒、哒、哒、哒、哒······”
偌大空间里,只有正面墙上的挂钟滴答作响。
每一下跳动,都像是死亡倒计时,那刺耳的丧钟,随时会敲响。
夏吉祥闭目调息,渐渐心神宁静,保持一股清冷意念,随时起身应敌。
······
与此同时,司令部顶楼上发生了一场争执。
起因是佐佐木大声对机枪小队下了一道命令,让机枪射手们提着轻机枪,随他下楼清剿大楼内的抗日分子。
他要对付的目标,不消明说就是夏吉祥。
三四挺机枪在楼道里交替扫射,只有手枪的夏吉祥毫无还手之力。
“嘛歹!这是胡闹,绝不可以!”
内藤大佐发火了,大声呵斥道:“佐佐木阁下,你清楚你在干什么吗?
楼下是我们宪兵队大楼,各房间都是机关单位人员!
六点五毫米有坂子弹的侵彻力,可以轻松打穿六毫米钢板,更何况办公楼里那些薄薄的门板与石灰墙体!
你不是在跟支那人打巷战,而是要屠杀我们自己的下属与同僚吗!”
佐佐木嚎叫起来,满脸横肉都在抖动:“八嘎!无论如何,我要杀了那条冷鱼,不,那是条鲨鱼,是支那毒蛇!
要知道打蛇不死,他会反过口咬死我们的!”
“这是乱命,绝不可以!”
内藤建二脸色铁青,可他与佐佐木职衔相当,无法制约对方,便对着机枪小队的准尉军官下令:
“所有人听着,如果你们胆敢下楼,军官就地免职禁闭,所有兵士全部扣发津贴,罚去打扫厕所一个月!”
“啊~~~可恶!我自己去,不信杀不了他!”
佐佐木端起轻机枪,换上一个弹匣,叫嚣着就要下楼。
“站住!简直太过分了,我只有请警部监中将大人裁决了!”
内藤建二挡住去路,横过骑步枪,架在佐佐木的机枪枪管上,瞋目大叫道:
“佐佐木,你这个无礼之徒,简直狂妄至极,你如果敢在办公机关里开火,哪怕打伤一个部署,我也要你上军事法庭,官职一撸到底,回国接受审判!”
最后丢官罢职这句话,倒是真令佐佐木动了容,他停住脚步,勉强笑道:
“不至于吧,内藤君,何至于此?那我不拿机关铳下去总可以吧?”
“那你是去找死,请便!”
内藤建二冷冷答道:“你刚才作为机关铳名人,为什么打不死他,那是因为‘冷鱼’是在远东死亡营,养蛊一般从上百名死士中筛选出来。
他杀人早就过百,就像妖鬼般的存在,对杀机天生有一种直觉!
你拿着南部手枪别说杀不死他,甚至看见他都很难!
他就是没有武器,也有好多种方法杀你,哪怕一根铁钉,一块玻璃,甚至赤手空拳,也能轻易治你于死地。”
“我···我不信!这个支那人会那么厉害,就是妖鬼,我也会斩杀他!”
佐佐木横眉立目的吼叫着,却也紧握着机枪,不再挪动脚步。
“阁下,何必把事情闹得不可收拾,不如将此事交给我处置吧,”
内藤建二放缓了口气,微微笑道:“这个冷鱼是里见先生需要之人,他与支那军统的陈秋生、帮会分子陆京士等人交好,
而且熟悉烟土生意,当过满洲铁路公司买办,可以帮我们打通江浙鄂豫地区的交易渠道。
而我们现在要做的,就是把他的女人交还给他···”
说到这里,内藤凑近佐佐木的圆脸,压低声音在他耳畔说道:
“而作为回报,里见先生说了,你们派遣军方面的利益份额保持不变,每个月额外再给你个人两个点,打在给你生了儿子的朝鲜姬(妾室)账上。”
“···两个点?!”佐佐木又惊又喜:“里见居然这么慷慨,你为什么不早说,早知道我不这么磨叽了。”
“呵呵,我也是刚得到的通知,第一笔慰问金,应该已经到账了···我想,里见先生也是舍不得吧。”
内藤建二意味深长的笑了笑:“但是他没有时间耽搁,才答应阁下的吧,所以还请把握机会,
尽早乘车去金陵的首都饭店(尚海派遣军总部)报到吧,在下也好尽快接手工作。”
“那好,那我回去问一下家内(妾室),收到钱今晚我就启程!”
佐佐木呵呵笑了起来,恨意未消的说了一句:“至于那条冷鱼,真是便宜他了,油开锅了我还来未得及动手,那鲜族俵子就尿了一裤裆,
开始死命哭嚎,胡言乱语,败了我兴致,说到底,那女的就是个普通佣人,又干巴又怯懦,一点也没有那些赤色分子来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