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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1章 咖啡馆里的蝇营狗苟(1 / 2)

华德路,提篮桥,希伯来人社区。

下午茶时分,日光半斜,灰蒙蒙的街道上,行人寥寥。

一辆灰色日产轿车,停在路口的咖啡馆门前有几分钟了,轿车车身被花体字招牌的阴影笼罩着,街面倒映着维也纳三个拉长字母。

咖啡馆靠窗的角落里,白人老头纳赛尔依旧坐在原来位置,一身干瘪的黑西服,手里端着咖啡杯,目光凝视着窗外汽车,神情很是萧索。

那时租界里行驶的汽车大多是福特、雪佛兰等欧美品牌,而在当前,日产轿车就是日伪特务机关的特殊标识。

老人明白,该来的灾厄还是来了,自己的悠闲日子到头了。

就在此时,车门一开,车上下来一名穿条纹西装,戴着宽沿毡帽的亚裔青年,迈步走进咖啡馆大门。

此人帽子遮住了大半张脸,双手插兜,一言不发,进店后用目光扫视了一下四周,径直走到纳赛尔对面的卡座,跨步坐了下来。

来人气质冷厉,厅里顿感压抑,白人顾客们窃窃私语,没人敢直视他,侍应生也不敢近前招呼。

亚裔青年嗓音沙哑,语气阴郁,直接向纳赛尔道明身份:

“嗨,洋老法师,鬼老衲,不认得我了?咱以前可是照过几次面的,我是张良鹏,就以前给夏哥经营汽修厂的小张,现在带着一票行会弟兄,经管汉口路的扬子饭店。”

纳赛尔绽开老脸上的褶子,露出一副刚认出熟人的模样,拉长嗓音欣然叫道:

“啊~~~肖(小)张,米斯特张!原来是你,真是好久不见!

请原谅一个老人的迟钝,刚才我把您错认成日本人了···因为东亚人五官扁平,眼睛细长,我实在无法分辨你们中国人与日本人的面孔,幸亏我记得您的说话腔调,小张,

您可是夏先生的得力部下,不不不,是重要的生意伙伴,只是米斯特张,请相信一个老经纪人的操守与谨慎,您这样贸然来见鄙人,这很不合适,也很危险···”

听着纳赛尔以白种上等人自居的优越口吻,张良鹏嘴角一咧,脸上露出一丝讥讽:“不合适?嗬嗬,怎么不合适了?你这老洋鬼子,特么说这话啥意思,是觉得老子身份不够,没资格来这见你么?”

纳赛尔连忙解释:“别介意,米斯特张,按照你们中国人的帮派规矩,管帐的与管事的不能随便见面,这是夏先生强调过的,也是必要的保密手段,

鄙事务所重新开张以来,一直忠实的为夏先生···不,忠实为客户提供服务,当然要遵从你们中国人习俗,只要不犯规不越界,就不会遭受惩罚,

不得不说,夏先生慷慨公正,但是对坏了规矩的人,处罚起来手段非常严厉,这一点您是清楚的,鄙人恪守规则,从不出错和僭越,这才长久合作,相安无事···”

纳赛尔靠坐在椅背上,侃侃而谈,老脸上笑容洋溢:“不过米斯特张先生既然这么问了,显然有事而来,您现在可是势力大增,今非昔比,

鄙所很愿意接纳一位新的大客户,请问有什么可以为您效劳的吗?”

“老洋鬼子,别跟我扯这些没用的弯弯绕,”张良鹏向前俯下身形,压低了声音:

“夏哥在哪,你一定有他的消息,我有急事找他,很急!这些天他来没来过你这里,快告诉我实话!”

纳赛尔摇了摇头:“NONONO,没有,米斯特张,我也好些天没见到他了,您是夏先生最亲密的朋友,应该很清楚,夏先生他向来行事诡秘,行踪不定,

鄙人性格寡淡,只喜欢理财,从来不打听,也不多问一句闲话,只做好份内工作,守好规矩,彼此才能相安无事······”

张良鹏语气转冷:“真的?他真没照面找过你?华德路那么多店铺产业,他不可能说撂就撂了,出事怎的也得知会你这总管一声,

老洋鬼,夏哥可是你老板,你要是敢欺瞒我,麻烦可就大了。”

“我的老板?不不不,您这话说得可不准确,我必须更正您一下,”

纳赛尔双手一摊,面露遗憾,语气慢慢悠悠:“米斯特张,很遗憾的告诉您,夏先生只是慷慨的资助过鄙人,并不是纳赛尔事务所的老板,

他也不是股东与合伙人,以前或许是,现在不是了,早就不是了。

特别声明,纳赛尔事务所主人现在只有一个,那就是鄙人,魏特曼·纳赛尔,鄙所营业执照与资产文件都能证明此事,以前种种瓜葛与关联,

只是出于感激夏先生赋予的信任,曾帮助他打理资产财务而已。”

“别扯犊子,老子想知道的是夏哥下落。”

纳赛尔面露爱莫能助的遗憾:“很抱歉,鄙所只代理金融理财业务,无权过问客户隐私,所以夏先生的行踪,鄙人真的毫不知情。”

“嗬嗬,纳老鬼,你口风挺紧,可跟我耍嘴皮子可没用,日本人可不吃这一套,”

对面卡座上,张良鹏冷笑两声,拿出打火机,啪得燃起一支香烟,吐出一团烟雾,幽幽冒出一句:

“也许···夏哥受了伤,真就没来得及找你,否则照他心性手段,怎会给自个留这么大破绽···

纳赛尔缄默不语,唯有苦笑。

那晚一桶煤油淋透全身的滋味,他记忆犹新。

张良鹏接着叹了一口气:“唉~~纳老鬼,你是躲不过去的,日本人很快就会找上门来,到时候查封账目,没收产业都是小尅丝(小事),

要是被逮进七十六号,就算你老脸皮厚,满嘴牙也绷不住几巴掌,相信我,老子亲眼见过那些受刑的惨相,那真得猪狗不如,进了宪兵队更是十死无生···

落到他们手里,一顿打死你都是天主眷顾,就怕日本人不让你死痛快,死前还得在刑架上苦苦煎熬几天,

活生生的烧烤皮肉,扒皮抽筋,真的是生不如死,到时候你会将祖宗十八代做得缺德事都供出来,只求死得痛快一些。”

“我的上帝,这太邪恶了!”纳赛尔喃喃惊叹:“那些黄猴子不会对欧洲人也这样吧?我们可是神的宠儿,东北殖民地的开拓者与统治者,西方文明世界的高等白种人···”

“赫赫?你们还文明人,统治者?醒醒吧,少特么自嗨了!”张良鹏发出一声讥笑,接下来话声高昂,语气刻薄:

“日本人说了,你们希伯来人就是一群欧洲难民,无国籍的白种人乞丐,把你们当牲口一样先圈起来,是因为跟德国人还有点交易价值,等到他们协议达成,你们迟早得被集中处理,

一群待宰的猪羊,还有什么骄傲的资格!?”

······

咖啡馆里,顿时一片死寂。

纳赛尔张了张嘴,却无从辩驳,尴尬的满脸皱纹都紧紧掬在一起,

沉寂半晌,纳赛尔方才勉强一笑,开口问道:

“米斯特张,看您这么激动···呃,是紧张,是不是这回整出了大事件,夏先生的双重身份也盖不住了?他官位不高,职权不小,明面上不是一直给维新政署及日本领事馆做事吗?”

说着向前伏下身子,试探问道:“我听外面人说,夏先生暗地里给抗战一方做事,是军统的高级杀手,暗杀了不少日本人和新政署官员,现在事情败露,正在被整个租界通缉?

米斯特张,大家都是老熟人了,看在夏先生情面上,给鄙人交个底,你现在是不是直接给日本人做事?”

“是又怎么样,不是又怎样,现在租界里混的,谁还不披着张狗皮,里外三层皮,两面三刀的人也大有人在,”张良鹏语声幽冷:

“关键要有实力,咱手里有家伙,手底下有一帮能卖命的弟兄,给谁当差都得高看咱一眼,不过日本人可是不好糊弄的,你看看我的脸!”

说着,张良鹏摘下帽子,只一瞬又戴了回去,而露出来的半满脸布满淤青,连鼻梁都有些扭曲变形,声音更是阴狠:

“老子身上可背着几十号弟兄性命,今儿回去要是没个交代,就只能拿你这老鬼交差了。”

纳赛尔两手一摊,很是无奈:“米斯特张,我是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如果我真知道什么机密,夏先生也不会留着我这条老命了”。

“特么的!好你个鬼佬外,倒是打得一手鬼算盘,三言两语把自个关系撇得干干净净!

老鬼,你清楚我要什么,夏哥出事前,你就经手处置他的买卖,转移资金与产业,现在还特么在老子跟前装糊涂!”张良鹏霍然变脸,目露凶光,冷冷喝道:

“纳老鬼,既然你已猜到底细,老子也不跟你兜圈子,现在就跟我回你的事务所,我要接管夏哥所有的买卖,你把各个商铺的账册与商户买卖流水,还有联系名册都找出来交给我!”

“抱歉,米斯特张,鄙人只负责财务工作,至于夏先生其他产业与生意,都由社区里的其他人经管,事实上外来的那波人背景神秘,来路不明,他们与夏先生从来都是单线联系,鄙人一概不知情的啊,”

纳赛尔一边用手帕擦着脸,一边忙着解释:

“不瞒您说,自从日本人颁布禁令以来,夏先生有日子没跟事务所联系了,外埠所有的物资供应也都中断了,

没了紧俏商品和粮食来源,社区里那些希伯来人商铺和货栈就关都停了,毕竟大家伙儿都要赚钱养家,不能闲待着挨饿···

米斯特张,您是他兄弟,应该比我更了解夏先生,如今我们外国人社区物资紧缺,导致事务所业务全面停顿,其实我待在这里也很焦急,也很想找到夏先生想想法子的···”

“甭跟我绕话了,纳老鬼,老子既没心情,也没时间陪你瞎扯!”

张良鹏打断话头,语气很是粗暴:“少废话,你先把夏哥所有账本与客户名单交出来,老子特么的现在就要!”

纳赛尔双手一摊,表情很是无奈的说:“很遗憾,米斯特张,鄙人无法满足您的要求,即使您杀了鄙人也没用···

鄙人以名誉证明,原来是有一份详细的账簿,可夏先生早已与鄙事务所的业务交割清楚,取走并销毁了所有账本资料。

米斯特张,您清楚帮会账本是不能留底的,夏先生也不会允许我保留副本,除非我不想要这条老命了,而且背叛客户也有悖鄙人的职业道德,纳赛尔家族的信誉决不能玷污。”

张良鹏失去耐心,声音渐渐高亢起来:“少给老子玩虚的,老子特么的不管,就跟你要虹口所有外国商铺的客户资料!

今儿不妨告诉你纳老鬼,老子就在给日本人听差做事,手底下还有几百号弟兄们要开销,需要真金白(大)洋吃饭!

今天既然找到你纳老鬼,你自己什么逼仄处境还没个数吗?

远的咱不说,就说你带头走私违禁物资,盗卖车辆和大宗面粉粮油,与抗日分子勾结,给他们提供资金装备,就够你好好喝一壶的······

老子只要稍微手指头打个电话,外面就有人直接把你抓起来带走,要是进了虹口宪兵队,拔起萝卜带起泥,你这一窝子老小瘪三还有活路吗?!”

纳赛尔听了这话神色惶然,连连点头:“是是是···米斯特张,虽然华堺警察管不到租界,可您说的这些都有,罪行都很严重,鄙人实话实说,

纳赛尔事务所是给客户做了很多黑账,牵连的人也很多,甚至对夏先生与您也多有涉及,比如以前汽车修理厂有些旧账,那些盗卖汽车的款项往来,要是查出来就很会麻烦···”

“你这老鬼,居然敢威胁老子,怕是活得不耐烦了吧!”张良鹏骤然变脸,怒声喝骂道:

“特么的!老子本来觉得你还有些用处,寻思着保全一下,不把你交到宪兵队手上,既然老鬼你油烟不进,听不懂老子的意思,那就等进了局子喝日本人的辣椒水吧!”

纳赛尔表情既尴尬又恐慌,低声恳求道:“不不不,米斯特张,不是鄙人有意欺瞒,实在是夏先生为人严谨,行事周密,过往账册确实都销毁了,

而他本人的下落,鄙人也是真的不知道,也不敢打听啊···”

“放屁,老子现在问的不是这个,而是华德路那些店铺产业与客源资料!”张良鹏怒道:“老子要统统接受过来,接着搞买卖赚钱!

现在老子有几百号弟兄要养,还特么得给日本人上贡,缺钱缺得要命!”

“米斯特张,那些店铺委实亏空,都关张好些天了,可要说再张罗起来也不难,”

纳赛尔莞尔一笑:“只要您能搞到一批紧俏商品,就不愁没有买家,比如说被汇山码头上扣留的那船美国罐头,您要能疏通日本人的门路···”

“废话!日本兵抢去的东西,谁特么要的回来?!”张良鹏怒怼:

“再说老子要能弄到肉罐头,直接高价卖到那些外国饭店换外币,价钱高低还不任由我定,哪还用得着你们这些老犹子中间再倒一手?”

纳赛尔并不尴尬,笑了笑又说:“没有商品就没有生意,现在市面上最好卖的,就是饼干、罐头、面粉,这些生活必需品,除此之外,您还能提供什么物品,米斯特张?”

“好东西么当然有,咱们安清会有上等红丸与烟土,都是日本军部供应,要多少有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