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煜没答,只抱紧孩子,掌心覆在她后脑,像护住一团火。半晌,他道:“信上只提了一个字——‘沈’。”
乌云压顶,第一滴雨砸在夙柔手背,冰凉。她低头,看见那滴水顺着呦呦袖口滑下,冲淡了孩子臂上的血痕,却冲不淡那弯月牙的形状,像一道诅咒,烙进骨肉。
“宫煜,”她轻声道,“回京之前,我要沈菀手里那枚凤印。”
宫煜笑,眼底雪色更深:“好,我替你取。”
雨幕拉开,校场转瞬空荡。
御辇远去,沈菀的帘子被风掀起一角,露出她半张侧脸,苍白如纸。
她望着宫煜与夙柔并肩而行的背影,指尖缓缓抚过唇角——那里,被自己咬破的伤口,血珠滚落,像一粒朱砂,滴进雨里。
她低语,声音只有自己听得见:
“夙柔,你护得住女儿,可护得住他吗?”
雨声淹没回答,却掩不住她眼底那簇火,越烧越旺,越烧越冷。
长信宫的灯,当夜就灭了。
宫人发现时,沈昭仪坐在铜镜前,一袭素衣,鬓畔别着一朵白梅——那是她入宫第一夜,萧凛亲手簪的。
如今,花已枯萎,像一段旧情,被雨水泡得发胀。
她手里攥着一封未写完的信,墨迹被泪晕开,只余一句:
“陛下,臣妾只是嫉妒,嫉妒得发疯。”
信纸下方,压着一枚凤印,印泥鲜红,像一道未愈合的伤。
夙柔接到消息时,正在给呦呦涂药。孩子已睡,小臂上的掐痕结了痂,暗红一道,像月牙。
她听完宫人回禀,指尖微顿,半晌,轻声道:
“告诉她,我明日去看她。”
宫煜倚在门边,雨丝打湿他鬓角,像落了一层霜。
他没阻止,只道:“带上刀。”
夙柔笑,眼底却无波:“带刀做什么?她已疯了。”
宫煜抬眼,目光穿过雨幕,落在远处宫墙:“疯子,才最知道往哪儿捅刀。”
雨声一夜未歇。次日清晨,长信宫门开,夙柔素衣而入,发间无饰,唯颈侧那道旧疤,被晨光映得发亮。
沈菀坐在镜前,背对她,铜镜里映出两张脸,一张苍白,一张平静。
“你来做什么?”沈菀声音嘶哑,像被雨泡过的纸。
夙柔没答,只伸手,把一枚虎头帽放在妆台上——那是呦呦的,帽尾金线须须,被孩子扯断了一根。
“我来还你一样东西。”她道,“那夜,你掐她时,指甲里嵌了金线,我替她取出来了。”
沈菀低头,看自己指尖——那里,一道细如发丝的伤痕,早已结痂,却隐隐作痛。她忽然笑出声,笑声像碎瓷,划破喉管:
“夙柔,你赢了。”
夙柔摇头,声音轻得像叹息:“我没赢,你只是输给自己。”
沈菀抬眼,铜镜里,她眼底那簇火,终于燃尽,只剩一堆冷灰。
她伸手,抚过铜镜边缘,指尖触到镜中夙柔的脸,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
“替我告诉他,我从不后悔爱他,只后悔……爱得不够狠。”
话音落,她手腕一转,铜镜“哗啦”倒地,碎成千万片。
碎片里,映出夙柔离开的背影,素衣如练,脚步无声,像一道刀口,划破长信宫久未透气的黑暗。
宫门外,雨停了。
宫煜抱剑而立,见夙柔出来,伸手,握住她腕。
掌心相触,两人都没说话,只并肩而行。
远处,校场鼓声再起,像一场新的风暴,正在酝酿。
夙柔抬头,看见天际乌云散开,一线金光,落在宫墙之上。
她忽然想起很多年前,她第一次教萧凛握剑,少年手心全是汗,却固执地不肯松。她笑他,他说:“师父,我松了,就护不住你了。”
如今,他护住了她,却护不住另一个女人。
而那个女人,用一场疯魔,把刀递给了她。
“宫煜,”她轻声道,“回北境之前,我要带呦呦去太庙,给她点一盏长明灯。”
宫煜“嗯”了一声,掌心收紧,声音低哑:“我陪你。”
风过,吹散他肩背未干的雨,像吹散一场旧梦。
夙柔侧头,看他鬓角那道新添的伤——那是昨夜,他替她挡下的暗箭,箭镞淬毒,擦过他耳际,留下一道血线。
她伸手,指尖轻触那道伤,声音轻得像风:
“宫煜,我们回家。”
宫煜笑,眼底雪色化开,像春回大地。
他低头,吻她指尖,声音低而稳:
“好,回家。”
长信宫的灯,再未亮起。